这样的场景任是正常人见到了定会暗暗心惊,萧斜阳则不然,他非但没表现出丝毫震惊,反而满脸兴味——他不是正常人,而且他现在正缺乐子,因为步雪莲受了重伤,需要休养,他脸皮再厚也只能吃两口豆腐,不忍黑心地辣手摧花。
步倾流见萧斜阳一直将视线放在那些正从地底冒出来的走尸身上,没怎么留意他,就悄无声息地想要将剩下的半碗汤倒回砂锅内。
岂料萧斜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立即沉下脸,明显地摆出了一副‘老子很不高兴’的表情。
步倾流一见他沉下来的脸色,便僵住了动作,眼底尽是不知所措。
萧斜阳黑着一张俊脸,寒着声音威胁道:“步雪莲,别逼我灌你,你敢倒回去试试,老子保证让你每天不换口味地喝上两锅。”
步倾流垂下眼帘,脸色苍白得有点可怜,萧斜阳最见不得他这幅样子,态度立即便软了下来,走近他身边,捏捏他雪白的手腕,诱哄道:“好了,喝完剩下的半碗就不逼你喝了,好么?”
步倾流依言喝了,喝完还不忘提醒道:“不想吃肉。”
萧斜阳忍着一巴掌拍死眼前那朵花的冲动,干脆而直接地把汤锅抱走,一边捞着汤渣吃,一边看着那些多而零散地朝山洞所在方向走来的尸体,面对着骨节错位,千疮百孔的一众走尸,他表示胃口还不错。
焚骨岭的走尸都一个样,衣袍潮湿破败,动作僵硬零碎,一头乱发中透着两个空洞洞血淋淋的眼眶,那副样子真有让人直接揪住头发扇两巴掌的冲动。
萧斜阳从砂锅里捞起一根野人参,方叼进嘴里,眼角余光正瞥见了潜藏在走尸堆里的一张血淋淋的脸。
他抬眼一看,走尸还是走尸,走尸堆里什么也没有,他心道,难道是错觉?
萧斜阳咬着人参,托着腮帮子,看着自己的手掌,干脆直接地往手上画了一道血符,想要试试地底下是否真的存在血尸。
就在他掌心凝火,正准备往地面上狠拍之时,正往山洞走来的那些零散走尸,竟然集体朝着他跪了下来,就像他是尸王一样。
萧公子僵住了动作,愣了一会儿,方道:“免……免礼。”
萧斜阳方才那一掌,本是凝聚了煞气在掌心,因而他身上的煞气便重了,吓得那些个走尸集体下跪。
就在萧斜阳无言以对,纠结着那一掌还拍不拍下去之时,那些下跪的走尸竟然开始集体找洞钻,动作颤抖而瑟缩,就像是附近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能让他们死第二遍一样。
萧斜阳满心疑问,心道:老子什么都还没做,这些个东西怎么就怕成这样?
就在此时,落叶翻飞,号角声起,山岭上的老树枝桠悉数倾往左右两边,像是在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开路一样。
见此状况,萧斜阳心下一沉,毫不犹豫地咬破手腕,待鲜血染满双手后,立即在山洞外龙飞凤舞地加了数道符咒,随后便迅速隐入山洞内,将整锅汤倒在炭火上,灭了唯一的光源。
他拉着步倾流坐在山洞某个角落内,不动声色地窥探山洞外的场景。
狂风卷得落叶漫天乱舞,号角声与敲鼓声,声声震撼,像是丧钟一下下地撞进人的脑膜里,就连地表也隐隐震动起来,露出一截又一截破碎不堪的陈年尸骨。
随着号角声由远及近,一支庞大的队伍逐渐出现在山林间,它们身穿银甲,手持矛盾,队列整齐俨然训练有素。
萧斜阳明白到,村民们所谓的‘闹的鬼不是一般的鬼’是什么意思了,眼前这状况,是连鬼也害怕的——阴兵借道。
阴兵借道分两种,眼前这种是士兵死后残魂不散,以为自己还在战场上战斗,因而每当夜里便会以阴魂的形式出现,民间传言,若是生人见了阴兵借道不避开,魂魄是要被阴兵带走的——阳间的人,不能窥探阴间的事,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萧斜阳借着月色观察那队阴兵,只觉它们个个银甲零落,身上皆带有可怖的伤口,有的是被利矛刺穿喉咙而死,有的是被一剑穿心而死,有的则是被削断了整个头颅而死。整支队伍毫无锐气,徒留让人头皮发麻的死气沉沉。
待到阴兵越走越近,萧斜阳终于看见了染血的军旗上那个正迎着狂风舒展开的大字——沈。这是前朝的银甲兵。
萧斜阳凝神思索一番,知道焚骨岭不可能是当时沈氏皇朝与段将军交战的战场之一,否则历史定会有记载,就算历史不记载,民间至少会有流言。
既然这里不是战场,那地底下决不会埋葬着银甲兵的尸骨,那么这队阴兵是从何而来的?
萧斜阳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队阴兵,有可能是元德太子炼出来的。
段将军决定加入起义军之时,早就借着自己的兵权与威望,吞并了沈氏皇朝不少的军队,如此一来,失去军队支撑的沈氏皇朝,只有死路一条。
元德作为前朝太子,又岂能看着延续了四百多年的沈氏皇朝一朝尽了气数,他最会从死人身上寻捷径,于是他通过召来死去士兵的残魂,命令它们继续战斗。
自从追寻诡术残卷以来,明王和元德就像阴魂不散一样,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他们两个祸害曾经留下的痕迹。
就在萧斜阳看完了阴兵,无聊得就要低头玩手指之时,步倾流在他肩头上按了一下,他顺着步雪莲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阴兵队里不知不觉竟混了一条牵马的白袍尸。
萧斜阳瞬间觉得自己活吞了一只蟾蜍,那混在阴兵队里的白袍尸,正是稀禾炼出来的历经了多年历史还未腐烂掉的阴尸。去到哪儿也能撞见寻常人一生也见不着一回的阴尸,萧斜阳暗叹自己何其有幸。
白袍尸的出现并未引起阴兵的注意,毕竟是种历经了多年风霜的死物,身上没有一丝活人气。
白袍尸有意无意地往山洞所在方向看过来,随后回过头去,只是回头之时很不好意思地一头撞上了一颗老树,瞬间引来阴兵的注意。
萧斜阳很想拍地狂笑,顾忌着外面那群阴兵,才生生忍下了,他被阴尸玩过这么多次,这回总算是看见阴尸犯蠢了,简直是忍笑到内伤。
白袍尸被庞大的阴兵队发现以后,它只吊着没有瞳孔只有眼白的双眼,跟阴兵队比气场。
让萧斜阳讶异的是,一整支阴兵队都怂了,被白袍尸吓得在原地消失无踪,这种场景是萧斜阳怎样也没料到的。
步倾流见他摆出一副求知的表情,便淡声告诉他:“阴尸本是稀禾炼出来的鬼将。”
被历史沧桑洗涤过的鬼将,怎么可能会怕区区一队只存在了数十年的阴兵,阴兵去恐吓诡术祖师留下来的鬼将,简直是自不量力。
眼看着一整队阴兵消散无踪,那白袍尸竟低下了头,直接钻回了地里,萧斜阳看得目瞪口呆,只抓着步倾流的衣袖狂笑道:“这是小爷我见过最搞笑的阴尸!!!”
步倾流将自己的袖子从萧斜阳手里扯回来,避免他一个激动就将他衣袍给撕烂了,他淡声道:“阴尸混在阴兵队里,定有所图。”
萧斜阳道:“若是想知道真相,不妨叫它出来问问。”
步倾流道:“阴尸不会讲话。”
萧斜阳在步倾流脸上捏了一把,道:“尊主,每当你一脸正经地回答我,我便想干坏事。”
步倾流只握住他的手,迟疑了一下方道:“现在,还不行。”
萧斜阳知他有伤在身,不会那么没良心,顶多吃两把豆腐罢了,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反咬一口道:“我的好尊主,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前明明比正人君子还正人君子,你是不是学坏了?”
步倾流抬眼,一本正经地道:“在此方面,你为吾师。”
萧斜阳干脆不要脸到底了,直接伸手在他怀里乱摸,等摸过瘾了,方从他怀里摸出了一叠诡术残卷,还有一块青铜牌。
步倾流淡声询问:“你要干什么?”
萧斜阳轻声道:“我需要理清思绪。”
步倾流等他说下去,不一会,萧斜阳便道:“我到清幽山上挖人参之时,认真想了想,觉得我不可能画出能直接控制阴尸的招邪符,画那张符之时,我尚未得到葬归,连招厉鬼邪神也要考虑自己能不能压制它们,又怎么可能可以画出一张控制阴尸的纸符。”
顿了顿,萧斜阳继续往下说:“那个有心人想要得到葬归,便设计陷害我,说我得了葬归后定会拿来招魂控尸,为怕别人不相信,还特意控制了那日在靖王陵的阴尸,让它顶着我画的招邪符作乱。”
如此一来,萧斜阳便坐实了控尸的罪名,江湖豪杰定会一路追杀他,取回葬归,然后那有心人再以保管葬归为名,将葬归私藏。
萧斜阳不知道是哪位有心人急着将他赶尽杀绝,但他能肯定的是,那有心人必定是个最后才出场坐收渔人之利的伪君子。
萧斜阳道:“阴尸既然只认稀禾为主人,那就是说其他人无法直接控制阴尸,那日在靖王陵前的阴尸却确实为人所控。那便剩下一个解释了,那人以稀禾的遗物为介质,间接控制阴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