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鸿影知道就算先告诉钟离牧,他也不可能放自己一个人去,只好偷跑,本来想给钟离牧留字条的,无奈不会写,只好用自己唯一会的几个字写了个:“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乔鸿影。”
钟离牧回来一看,脑袋里嗡了一下,差点吐了血。
这是绝交信?
第十四章 分离
直到傍晚,钟离牧坐在书案前,默默坐着,也不翻书,就盯着眼前一张字迹歪歪斜斜的宣纸条,手里摩挲着一枚银镯子,双眼无神不知道看哪。
看床,他睡过的,看木桶,他洗过的,看书,他念过的,连看墙角堆的铁链子都特么是绑过他的。
他还是回家了。
钟离牧攥紧了银镯子,使劲摩挲上面镌刻的桀语真言,雪白的银镯被攥得微微变形。
钟离牧开始反省自己。
我对他不好吗。
这还不好吗,我二十多年就对这一人好过,恨不得天天就捧着他,他凭什么走。
钟离牧眉头拧起来。
他凭什么走,他就不许走!
钟离牧心里的挫败感比被西允埋伏的时候还强烈。
甚至心里报复似的想,把他抓回来,绑起来,就绑在这,天天看着他。
后来又觉得自己幼稚。
这小孩就是条海里的小鱼儿,林子里的小鸟儿,圈在自己身边,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军营生活枯燥艰苦,他会不高兴的。
若是从来没抱过他,没带他回来过,钟离牧还能淡然,那时候觉得远远望他一眼就行,现在得到一回再失去,难受,心里堵得慌。
钟离牧默默坐着,也不动,就干坐着。
忽然,帐帘动了动,钟离牧抬眼望过去。
卫落拎着一挂烧酒进来,四周看了看,“咋不点灯呢,黑灯瞎火的。”
钟离牧抬起的薄眼皮又垂下去,“怎么是你。”话里满是不耐烦。
卫落莫名其妙,“我操,凭啥不能是我啊,能是谁啊?”
卫落摸出个缠着一圈红线的火折子点了几盏羊油灯,军营里物资分配有数,每月配给每个人的东西上都标着记号。
帐里一亮,卫落吓一哆嗦,被角落窗下书案后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卫落绕着一动不动的钟离牧绕了两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做啥呢你?”
钟离牧把手里镯子往桌上啪地一拍。
卫落差点笑出声来,把烧酒往地上一放,右手一拍桌子,“上回书说到,帐中香连夜出逃,苦将军睹物思人…啊!你他妈想打死我。”
卫落被赏了个大巴掌。
“至于吗…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得找小乔呢。”卫落兀自拿右手拎上桌两瓶烧酒,推给钟离牧一瓶,自己仰脖喝了半壶,嘶啦啦吐一口酒气,“来点,驱寒。”
钟离牧顺手抄起瓶子来全闷了,见了底儿。
“和亲公主的事我找我弟帮你查呢,这事儿吧,明面上的大家都知道,这种皇家秘闻,还是得我弟他们那些个小密探能查探出来。”
和亲公主有问题,这不仅仅关系到乔鸿影,甚至会牵连出一桩案子。
钟离牧揉了揉脸,淡淡问,“陈国边境呢。”
卫落收敛了笑意,略正色道,“不太平,陈国公知道你在西北被西允缠着,一时顾不上他们,放肆了不少。”
钟离牧脸色阴郁,“又要和亲。”
卫落摊摊手,“咱们承侯怂。”说完了,没再说话,大家都懂。
“啊对了,谢你那瓶药哈,好使。”卫落呲牙傻乐。
钟离牧垂眼看了看卫落一直无力垂在身侧的左手,满满缠着药布,僵硬着不能动。
而且恐怕以后也不会利索了。
一个将军失去了左臂,和断了翼的鹰没有两样,亏他还笑得出来。
“回京城养伤。”钟离牧道。
卫落盘腿坐着一脸吊儿郎当的笑,“不不不,我可是要血染疆场马革裹尸的,让我回京城老死,还不如废了我呢。”
钟离牧话音微怒,“我现在就废了你。”
“啧…”卫落没再反驳,就坐着,一脸傻笑跟钟离牧耗着。
许久,钟离牧拿起卫落剩的那半壶烧酒,仰头全灌了,阖上眼道,“我会拿下西允,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
卫落笑笑,“哎呀你发什么狠呢,我胳膊没事,真没事,俩呢,少一个就少一个呗。”
钟离牧淡淡看着书案上横摆着的佩剑,这剑四指宽三尺长,青墨剑身上雕着鸿雁,剑名长歌,为卫落叔父——大承神匠卫无心亲手所铸。
卫落的刀名暮光,与长歌淬于同一剑池。
正事说完了,卫落开始闲扯别的,捡起桌上那枚银镯子瞧了瞧。
“哦呦,这是小美人儿送你的啊?”卫落拿着镯子新鲜得来回摸,对着羊油灯看,镯子内壁有一层不易察觉的花纹。
卫落凑近了问,“嗳,你是认真的?不是玩玩?”
钟离牧烦了,“没事就滚。”
卫落拎着空酒瓶起身,走到半截回过头来笑,“其实我觉得你的小美人儿不会扔下你的。”
钟离牧挑眉。
卫落掀开帐帘走了。
整整三天,乔鸿影都没再出现,钟离牧懒得吃任何东西,烦躁地想撕文书掀桌子。
一夜没睡着。
第四天清晨,钟离牧如往常一样,迅速整理好衣装,出营帐。
乔鸿影正站在帐前,一手正要掀帐帘,被突然出来的钟离牧吓得僵在门口。
钟离牧以为眼前是幻觉,低头盯着乔鸿影看。
乔鸿影伸手轻轻扯了扯钟离牧的衣摆,“阿哥…你怎么了么…”
钟离牧回过神来,看见乔鸿影左胳膊上落着一头一尺来高的凶猛桀鹰。
“你,一声不响地跑出去三天,就为了抓只鸟玩?”钟离牧淡淡俯视着乔鸿影,语调平缓却带着压迫感。
乔鸿影愣了一下,特委屈地解释,“没么…我留了字的么…我一人在水西边一方…抓鸟…”
钟离牧嘴角抽了抽。
伊人在水一方是这个意思?谁教的?
这还不如不留呢。
“你进去跪着。”钟离牧把乔鸿影往营帐里一推,军务在身,回来再和他算账。
钟离牧气得肝疼,也暗自庆幸他能回来,心情纠结地和副将议了一天的事。
乔鸿影把桀鹰往钟离牧的盔甲架子上一栓,自己往书案前跪坐下来,拿起之前的诗三百,无聊地读,无聊地写,肚子饿了也没见阿哥给自己拿东西吃。
碰见不认识的字,冥思苦想半天也不懂,索性翻下一篇,发现整本书就没有认识的字。
乔鸿影寂寞地在书案前坐到了晚上。
钟离牧竟然还没回来。
好饿,想吃饭。
阿哥不给我饭吃了。
乔鸿影伤心地拿毛笔在纸上画圈。
“哼…”乔鸿影脾气也上来了,拿起那本诗三百就跑出去了。
乔鸿影拿着书去了卫落营帐投奔。
卫落最近病休,钟离牧不让他参与军务,大多时候在帐里躺着养伤。
卫落正无聊着,见帐帘掀开一个角,一个小脑袋探进来,偷偷看着自己。
“呦,小美人回来啦?”卫落可算有了点事做,招呼乔鸿影进来,拿右手挪了挪书案,再端来点心叫乔鸿影坐下吃。
赶紧把小美人扣下,等会好跟钟离牧邀功。
乔鸿影义愤填膺地拿起一块酥饼塞嘴里,不高兴地告状,“为什么阿哥不搭理我了么,我又不是去玩,我是为了帮他么。”
卫落笑呵呵地搭言儿,“对对对,他这人就这样,傻不拉唧的,态度屌,又自以为是,脾气大还不乐意人说。”
乔鸿影摇摇头,“你不要说他不好么…”
卫落心说,我都说他二十年不好了。
“好,那你在我这儿待着吧,想吃什么都有。”卫落侧身堵死了门口,省得这小美人一生气就跑了。
兄弟就这么一个心尖子,可得给看住了。
卫落受伤,厨房里做了不少补身子的吃食送来,甜饼糕点也存了不少,正好全拿来贿赂小嫂子。
乔鸿影回去也无聊,索性赖在这不走了,左手一个小米糕,右手拿支笔,照着诗三百抄汉字。
卫落更无聊,托着腮帮教乔鸿影写字。
“你写字儿咋这难看呢。”卫落忍不住说。
乔鸿影无辜道,“阿哥说很好么。”
“你这笔画就不对。”卫落抄起乔鸿影的手,把着从纸上写,“你得先写撇再写捺啊,这不好多了么。”
“哦…”乔鸿影认真学着。
“哎,对溜。”卫落挺满意,从盘子里捡出几粒葡萄干塞到乔鸿影嘴里,“奖励你吃个,我妈给我捎来的,老甜了。”
乔鸿影嚼了嚼,甜丝丝的,好好吃。
“谢谢阿哥。”乔鸿影回过头来在卫落嘴边啵叽亲了一口。
卫落傻眼。
“窝第妈呀…”卫落一手捂着脸,嘴里都结巴了,“你你你这啥意思。”
乔鸿影眨眨眼,“不是感谢的意思吗?”
卫落还纳闷,“还有这意思?真的?”
一股阴冷气息从身后传过来。
卫落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过头,钟离牧正靠在帐门边,冷冷看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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