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坐了,他手脚都挂在我身上,拼命的将酒壶放到我嘴边,我推搡道:“我不喝酒。”
他无趣的“嘁”道:“堂堂男子汉,连酒都不会喝。看我喝给你看。”说着头一仰,把酒灌进他口中,流出一大半酒液,他的脸颊喝得通红,一双眼也烧得通红。
我扶住摇摇欲坠的他,好心笑道:“别再喝了,当心晚上起夜多。”
他无所谓的扔了酒壶,抓着我的衣襟,使劲攥紧,抬眸撒酒疯道,“听说,你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真是,恭喜你,逃开了这是非地。”
我咧嘴道:“我走了,就再没人与你抢头牌之位,你不是一向希望如此?”
他打了个嗝,酒气全喷在我脸上,“别用你那套对付我!”他望着我,突然道:
“喂,我们要不要做一回?”
我十分不合情调的愣了一下,“什么?”
他皱着眉,靠近我,“我们还没一起做过那种事,要不要做一回?”
不容我细细琢磨他这句话,他已靠过来,舔中了我的耳根。手灵巧的从我披着松垮的外袍探进去,细长柔嫩的手挑拨缭乱。
半晌,他见我如一尊大佛坐怀不乱的盯着他,才慢慢将手抽离。坐直了身,半是迷茫道:“哦,我忘了,你也是小倌,这些手段对你不起作用。”
“灵歌,你喝醉了。”我扶着他的肩膀,认真道。
他看我,感叹道:“是啊,醉了,还醉得不轻。”推开我,随手抄起桌上的酒壶,灌了几口,跌撞着走开,大约走了七步,整个人顿住,颤了一下,扶住树根弯着腰狂呕。
我无奈的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他却吐得更厉害了,于是收回手自觉的站在一旁等着他吐完。
过会儿声息静了,我随口道:“要不要巾帕?”
他自己在袖口里掏出一面巾帕,捂着嘴片刻不见他直起腰。我见状又问了一句:“还好吧?”
他猛地冲上来抓住我的前襟,狠狠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一头雾水,想想是他酒疯还没过去,本着不刺激到他的心思对他友好一笑,“多少我们也曾是盟友。”
与我啰嗦着总有一天要独霸头牌的灵歌,过去的五年,和我也算是南风馆小倌中一对好盟友。
他两手抖了一番,咬牙切齿的瞪着我,“你,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他没说完,脸色一变,转身又呕了起来。
我在旁叹道:“叫你别喝那么多酒,不听株幽一声劝,吃亏在眼前呀……”
将灵歌扶进房中时,他已吐得昏昏沉沉。我捏了湿布给他抹了一把脸,把他扔到床上去。他勉强抬起眼皮,看了我,估摸着已经不识得我是谁了,又闭上眼,小声的说着胡话,“不要太相信我……”之后便听他喃喃不知所云。
我进而好意的替他盖上被子,他眉毛绞成一处,细若蚊吟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吹灭烛火,就着明月照进来的光亮,灵歌的身子有一瞬间显得离奇单薄。
…………
池临在为我收拾细软,见我回房,扭头问我可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带走。
我取下披在身的外袍,道:“没什么可收拾的,多带几件衣裳与银两才是正经。”
他听罢埋头继续收拾,我打了个呵欠,说:“你也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与我前去王爷府。”他一声不吭的望向我,直到我坐下,才说:“公子真的决定好了?”
我毫不迟疑的说:“嗯。”
他一副欲言又止,紧盯着我,半晌看着地上拧着眉道:“公子有没有想过,为公子赎身的那人有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不重要,但他能给我我想要的。当然池临你也不必担忧,到了王爷府你照样是我身边的人,我会罩着你的。”我随着不学无术之人一样生硬的吹了口哨。
池临眉头皱得更深,“公子怎变得同街边流氓似的。”
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口中念道:“随波逐流,近墨者黑……”
池临走近来,重重的叹息,“公子小心着凉。”
我面壁调笑说,“池临,总是叹气会变老的。”
他说:“公子才是,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靠在枕头,笑过之后,盯着墙壁,问他:“喂,池临。”
“你——想不想要自由?”
池临许久没答,我自顾的痴笑道:“是我犯浑了,哪有人盼着被囚着。也罢,你在我身边也够久了,再过一个月,到时便放你自由,要留要走随你。”
池临总归还是沉默不语,让我实在好奇他心中所想。但碍于我把眼睛闭上了,这一闭周遭感觉特别灵敏,察觉池临轻轻的将被子拉上来盖在我身上,不小心碰到我的脸,如同触碰到污浊之物般迅速缩回手。
我颇为感概这一动作,再将将感慨一下的功夫,就错过了探讨他心里答案的最佳时机。
事实上池临跟在我身边的这五年来,我压根没摸清过他的心思。不过我是觉得他估摸憋屈得紧,伺候我这不成气候的小倌主子不算,偶尔还被恩客当成小倌揩会儿油水。
有一次他被摸着小手,正巧灵歌与我同在一处,极有缘分的凑见了这一幕。灵歌啧啧的叹了几声,说他临危不乱,好生厉害。我瞥了池临一眼,淡定的喝了茶,心中默念道:何来的临危不乱,是你眼生拙了罢。明明他的眉毛已经拧得不成样子了。
也正是这一幕,我知晓了池临对南风馆的风花雪月是该有多么的厌恶。可惜他从不对我坦露心思,于是我故作不知情,作恶一回,将他被揩油当成了例行旁观之事。
如今想想以后再看不到这一回事,忽感十分怅然。
但池临并不管我惆怅的情绪,隔日被他唤醒,瞅他精神饱满,刀枪不入。
燕绥在院子里等着,我转头去望灵歌紧闭的房门,兴许他还未醒,醒了也想必因宿醉不好受。燕绥笔直的站在轿子旁,一板一眼道:“株幽公子请上轿。”
我收回目光,随后坐进轿中。
燕绥和池临各在轿子外左右两边,我还想磕些闲话,左边一看,死板得很,右边一瞧,像窝了气。
衡量之下,还是往左边搭话,“燕大护法,昨日的你步伐矫健,形影如风,我未及问你,你便不见了,现下可否告知咱们是要去哪位王爷的府上?”
他眼睛眨都没眨,“株幽公子去到就知晓了。”一句含糊的话说得一点都不含糊!
我讪讪的挺直了背脊。
当我从轿子出来时,已在不知名王爷府的大堂里。
大堂门敞开着,池临抓着包袱的手收紧。我望着梁上挂着的牌匾微微出神。
曾经的丞相府也有……
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一人与燕绥打过照面,“燕护法,我家王爷在此。”
便听见燕绥说:“青衣门燕绥,代我门门主向二王爷献上男宠株幽公子。”
顿了顿,才有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青衣门这回是何意?”
我浑身僵住。
这个声音,这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细细追究起来,大抵可算是一个不是很熟的熟人。
五年前,就是他风轻云淡的说:
“不想死,可以。南风馆缺的是小倌,是活下来,还是这么死去,你斟酌着办。”
第6章 第6章
五年前,也是这么一个秋风萧瑟的时节,丞相府在漆黑的夜里,如乍醒的蚂蚱。
太晚了。一切又来得毫无预兆。
丞相府血流成河。
石柱上,地上,条条血柱交汇斑驳。屋里院子火光冲天,丞相府百来号人,便在这不吉利的日子里哀嚎倒地,然后……再也没爬起来。
我至今都不明白,父亲是得罪了朝中哪位大人,犯得着大动干戈的派出绝顶高手十余名,身披夜行服,脸包得严严实实,手持大刀,逢人就砍。而且还是毫不客气的砍。仿佛丞相府欠了他十辈子的债。
当日我运气较背,以为会被一刀了结干净,不曾想遇到的是高手中的高手,还没爽快的给我一刀,先给我补上一掌。
血是温热的。嘴里不断的吐出大把大把的血,四肢冰寒,如置身冰窖,五脏六腑却像要裂开了一样,热得生疼。额头不知什么时候磕破了,止不住的血流进眼里,耳里听的是无数人的惨叫,我用尽力量将削断的木棍刺向那名高手,即便狼狈不堪的我模样犹如地府的厉鬼,也在当时成功的让高手惊讶呆住了一瞬间。
然而没能稳妥的伤到他一根汗毛在我后来想起十分可惜又可叹。
我不明白,为什么丞相府的人一定得死。
只知道,二王爷像一场及时雨,出现在丞相府外。
那是我与二王爷的第二次见面,说是见面,其实我连他的真面目都不曾见过,只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传闻,果然传得神乎其神。
他站定在丞相府外,双眼被火光映得通红,身边的小厮惊呆了片刻,晃过神来喊上人救火。
心口撕心裂肺的痛,每走一步吐出一口粘稠的血,我跪倒在二王爷身前,看不清他的眼神,甚至连他的身影都变得模糊,我徒睁着双眼,含着满口的血,一字一句道:“求二王爷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