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月黑风高,你躺在我的屋顶上万一吓到人这笔账算在谁头上?我留着是为了提醒别人,以免你铸成大错。”
他切了一声,“大半夜谁会过来。”
“那你怎么过来了,还只待我屋顶?”
他被我问的结巴,“这……这有关系吗?你这风景好我才来的,不然就是你求我我还不来呢。”
我没看他,看着墨色树影一面明一面暗,“你就别找借口了。池临走后你就很少来了,你要是老实说是因为他而睡不着,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居然很平静的回答我,“你要这么想也行。”
我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他,他也正好望下来,张牙舞爪道,“喂!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吗?!”
“不是,你只是和我想象的有点不同。”
他息了怒,“哪儿不同?”
“哪哪都不同。”
他终于意识到我在逗他玩,怒从心中起,“你逗我呢!”
“没错,这里就你我二人,我不逗你难道逗鬼?”
他挑了一边眉毛,语气平和,“这世上本没有鬼,只有人心会生出鬼。”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悟性这么高了?”
他哼了一声,“我一向是这样。不然你再问我一个问题,看我是不是很有悟性。”
我就等他这句话。
“我问了你要如实回答。”
他道,“问吧问吧。”
“白天二王爷和一群男宠去哪里了?”
他原本看着天,听完低下头看向我,“这是什么问题?”
“一个极为普通的问题。”
“哪里普通了!王爷不是普通人,不可一概而论。”他说起二王爷时神采奕奕,眼里泛光,生怕我亵渎他崇拜的人。
我摇摇头装作惋惜,“再金贵他也是个人,也要食五谷生百病,季洌你啊,说到底还是悟性不够。罢了,跟你说也是对牛弹琴,回屋去了。”
“等等。”他果然上钩,起身朝四方探了几眼,确认没有人了方从屋顶跳下,和我并肩坐着,“告诉你也可以,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我且看他。
他道:“王爷每年都会有那么几天和其他院的主子出门,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道:“既然都是他的男宠,多我一个也不多。”
季洌眼神游离,“可能,是看你体弱多病吧,万一在外头出了事怎么办?叶大夫又不在。”
也不是不无道理,我现在是公认的弱者,没有人会拿我当成常人看待。
我问他:“他们都去了哪些地方?”
季洌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在场。你别忘了我刚从姑苏回来。”
“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不懂装懂。”
“去去去,你才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比你多了去了。主子们整天闷在王爷府,哪像你一会进宫一会踏青的,他们也要出去透透气。”
我点头道:“原来王爷只是带他们出去透透气。”
他目光在我脸上打探,“不是,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我道:“王爷和我以外的人游山玩水,我能不吃醋吗?”
他鄙夷道:“少来。王爷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才不介意,可你别想瞒过我这双眼,我怎么总觉得你没把心思放在王爷身上。”
“你这问题犀利,可我要是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为什么要问你他的事。”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他翻了个白眼,“你给我的感觉并非无情无义,王爷你也在意,但你真正爱的只有自己。”
“季护卫不止问题犀利,眼光亦独到。佩服佩服。”
“你拍马屁也没用,要是你让王爷伤心,我头一个找你算账。”
我笑道,“季洌,你摸摸你的良心说,二王爷心冷面冷,他伤我心还差不多,我还能伤他?啧啧……”
他想了想有道理,却又拉不下脸皮,嘴硬道:“那我也不管,你得发誓不会对王爷不利。”
我冷笑,“季童颜,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怔了怔,刚才昂扬的气势骤然低沉下去。叹了口气,“以前不让池临叫我季童颜,我是不是应该随他叫?兴许他走之前会有句告别。”
“你还在纠结这事。”
“那是,跟你一样铁石心肠?池临好歹跟了你五年多。”他道,看来对我意见颇大。
“方才谁还说我不无情无义,怎么转眼我成了铁石心肠?”
他说:“池临走了你不找他回来,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主子。”
我好说好歹叹道:“他有手有脚,又不是小孩,想走就走了,我难道还要天涯海角的去绑他回来?季洌,离开是池临的意愿,旁人干涉不得。”虽然是我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不过也算是成全他,以后他不必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家,总有他的立足之地。
“干涉不了,可以挽留啊。”季洌道,“你连一句话都不说,那就真的什么都无法改变。”
万籁俱寂,忽一只乌鸦破树而上,翅膀由于剧烈拍打卷落几片新叶,怪叫两三声留下一道暗影。
季洌皱眉自言自语道:“大半夜乌鸦叫,不会有什么不详的征兆吧?”
我静下心道:“乌鸦没那么不堪,有些地方还把乌鸦奉为神鸟、灵鸦、甚至保护神。”
他惊讶道:“乌鸦长得这么黑,也可以当保护神?”
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认为的不可能,只是你没有亲眼所见而已。”
他凝眉打量我,“说话神神叨叨,不会被乌鸦附身了吧?”
“我说的是事实。”
他扭回头去,“能当上保护神的肯定是白乌鸦吧,但天下乌鸦一般黑,怎么可能有白色的乌鸦?就算真的有,乌鸦就是乌鸦,在中原民间乌鸦是凶兆,要被驱逐的鸟,我娘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别说我了,你随便拉个人这么跟他说,他也很难相信你的话。”
如果是以前,我约莫会和他辩驳,年少有股莫名的冲劲,认为世人能理解我的想法,后来发现这种想法本身天真,回过头来身处浊世,谈何“懂”一字。
年纪愈长愈明白,永远不要妄图推翻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一旦碰到那禁忌地,成为“怪物”的是被众人孤立出圈子里的人。
真正的孤立无援,好心朝他人提醒“居安思危”,依旧被认为一派胡言。
“人一旦认定的事情旁人想要改变真难。”
季洌对我道:“这不是没事找事?你这话我听听就算了,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还不治你个蛊惑民心的罪。”
“蛊惑民心?”我自嘲道,“我无能为力,也不值得。”
季洌目光狐疑,“王爷不让问,我却很好奇,株幽,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死过一回的人罢了。”
“死我也经历过。”他突然兴冲冲的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看到没有,我这条疤痕就是证明,四年前出任务被人用淬了毒的刀片偷袭,还好有叶大夫,不然我英年早逝,做鬼也不能解恨。”
“我倒觉得这道疤痕多少给你添了点成熟。”我说道,一面心里来回琢磨叶神医此人。
我的话说到他心坎里,他亢奋地连拍我的肩膀,“跟我想的一样,自从有了这道疤,王府里偷看我的姐姐们更多了,男人果然有疤更帅。”
我体会到了季洌的话多,他一打开话匣别指望合上,他好像怎么说都不会累。我和他东扯西扯,扯天扯地,竟然扯到了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又活过来啦!
第40章 第40章
晨起的阳光撕裂白云,从裂缝中透出一柱又一柱的光。世间在这一刻看起来如此宁静,没有争夺或厮杀,在这片平和的包围下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也是干净的。
和季洌的谈话在月绸发现我们之后终止,月绸以为我今日早起才出来溜达,手一摸到我的外袍,忍不住皱眉。
“公子你的外袍怎么这么凉?”
我骗她说:“早起出来打下露水,吸收日月精华。”一面暗自给季洌打眼神叫他接应我,他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呃……对!你家公子自己要洗个露水澡不说,非拉上我一起,我这都没好好睡觉,你来了正好,株幽你接手了,出了什么事我不管,我要回去补个回笼觉。”
季洌拍拍屁股走人,月绸懵懵道,“公子,还有这种讲究?吸收日月精华能做什么?”
我望向院门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人群道,“能助人早日成事。”
无人居没几回这么热闹过,所来的无非是二王爷大驾身后跟着老王,还有一次曹弘士传旨。不会是皇上又叫曹弘士来了吧?
我眯眼一看,果然那不高不矮不肥不瘦的身影像极了曹弘士。
走近了还真是他。他身边跟了两个青涩的小太监,皆是我没见过的面孔。我吃惊的是和他并肩走来的另一名女子,略施粉黛,眼睛朝天看,正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长公主的侍女什么时候和曹弘士搞在一起了?
这两股水火不相容的势力冲撞在一起还能没火花?
我惊讶之余赶紧站起,长公主的侍女仍然不拿正眼看我,对我直到他们走到身前才站起的举动微微挑了眉显出不满,总算给了我一个除了面无表情外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