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实在香,季洌说:“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我当即就想到你们了,反正你们都没到过姑苏吧,你们可有口福了。”
所幸池临的离去没给他多少影响,他看起来和以前没有多大区别。
我站在桌边,捡起一个栗子,问他:“你去姑苏做什么?”
他随口应付我:“任务,反正你少管。”
他抓起一个咬,“对了,我记得画眉你是姑苏人吧?”
画眉没拿牢,栗子骨碌在桌上翻了两个跟斗,月绸吹了吹手喊烫,画眉拿手捂耳垂,道:“是的,祖籍姑苏。不过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
季洌道,“姑苏人美山水美,多好的一个地方,你怎么不待在那里反而要来京城?”
画眉说:“大家都是因为太穷才会卖身为奴,王府给的月钱更多。而且姑苏已经没有我的家人,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这么说你现在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季洌还没得到画眉的回答,便被月绸唬了一句:“你会不会聊天啊!”
现在屋里有四个人,画眉背井离乡、月绸自六岁被卖就没见过爹娘,我自然不用说,一家老小死在阴谋下,除了季洌哪一个不是孤苦伶仃。季洌从没提起过家人,我总觉得他对家人的概念极为模糊。
“我这不就是在聊天嘛!”季洌竖起眉毛,显得有点困惑,不明月绸无故发飙的原因。扭头来问我:“月绸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生气了?”
我啃栗子,凉凉的搭腔:“你又把天聊死了。”
他不服:“什么叫我把天聊死了?所以我就不爱和女的聊天,心跟个针孔一样细,还总让人琢磨她们不开心的原因,我又不是她们肚子里的虫,怎么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你说的挺有道理。不过女人是用来宠的,你讨得她们欢心,等到她们没了你不行,还愁搞不明白吗。”
他表情怪异的看着我,“你到底站哪边?”
我说:“我哪边都不站。”
他抛栗子进嘴,“还是池临好说话。”
我抬了抬眉头,他立马改口:“不用说话,直接动手。唯有在他离开这件事上我实在想不通,他明明可以加入王爷的亲卫队,没必要非走不可。”
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不说了,烦。我走了。”他站起身捎上剑,瞟了眼桌上未完成的青帕,“绣什么呢,赶明儿也给我绣个荷包啊月绸,我的在姑苏丢了。”
月绸先时不大乐意,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不跟他置气了,说道:“好吧,不过得过几天,我还要教画眉,这些天不得空。”
“行,过几天就过几天,等你缝好了我过来取。”他步履轻盈,轻跃过门槛,转眼走出众人视野。
画眉待了有一会儿,鸳鸯还没绣完一双,天色暗下来,画眉自觉退下,月绸收了花样,开始张罗晚膳。
我吃了两口大白菜,二王爷如期而至。
我不惊讶,今天右眼皮直跳,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要发生,这不,他来了。
我忙叫月绸给二王爷添一副碗筷。
碗筷拿上来,他却没有动筷的想法。
喔对。我恍然大悟,他今日戴着面纱,定是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让旁人看到他的样貌。
但只剩我们二人的时候,他也丝毫不动。
他不动,我只好恹恹放下筷子。
“有什么事不如等填饱肚子再说,我不会跑,就在这里听你说。”
他恍如才回神,夹了一筷子春笋到我碗里,道,“是我考虑不周,你边吃,我有话要说。”
我狐疑往他一瞥,他今日怎么这般客气,还是说他有话要说,所以打定主意食不语语不食。
他夹完菜,问了我第一个问题,“你可还好?”
短短四个字令我有些感叹,从灵歌事件以来,他第一次问我感受。事隔这么久他才来问我,不觉得这种行为很马后炮吗?
我边嚼菜边道,“已经放下了。”
他看我。
我再道,“就算看不开又能如何?他已经死了,我救不了他,但我的日子还要继续,这就是现实,既然无法改变现实,唯有接受现实。”
这些个道理我五岁从书中悟得,白兜着些年,以为面对生死我早岿然不动,如今叫人看笑话了。灵歌假冒柯墨延这件事带来的冲击始终不小,这五年来算什么?他接近我只是为了能成功伪装成柯墨延?
长公主这步棋下了足足五年,我不敢断言她是否扰乱了对方棋局,我不愿再想下去,因为越想思绪越乱,到最后心烦的还是自己,划算不过来。
这不是回避,人该装傻充愣的时候就别自作聪明,寿命才会长。
二王爷说,“你很坚强,也很无情。”
我怎么就无情了,他这是以偏概全。
“论坚强我哪比得上你们。”我随口一说,想舀口汤,他舀了整整一碗放到我面前。
他问:“除了我还有谁?”
我答:“你,长公主,皇上。”
你们都是从毒虫罐里爬出来的,心硬程度,别人望尘莫及。
不知道他听懂我的意思没,我观他泰然自若,大约听出来了也懒得和我计较,话题转的很生硬。
“你这里很是冷清。”
我道,“那当然,以前月绸说话有个伴,现在池临走了,没人说话能不冷清吗?”
他问我说,“不找他回来?”
我喝三鲜汤,“找他回来做什么?他自由了,卖身契都撕了。”
他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必然不舍得他离去。”
我道,“有什么好不舍,他又不是非常重要的人。”
他眼神里透出不相信,我被他看得坐立不安,咳了声道,“人都走了还谈他作甚么。”
他收回目光,“听说你今天去了别的院子?”
原来他是来兴师问罪。要命要命,他管得了我我管不着他,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是啊,不小心走岔了,转着转着就转到别的院门前。”
他不容置喙,“以后不要再接近那些地方。”
我敷衍应两句。被他这么防着心里总归不爽快,像在警告我不要接近他心爱之物,那些人果然是他心头所好,就算他对我再上心,家人只能是家人,没有情人带来的刺激强烈。
他说“你总是随意行事,这件事无论如何你都要听我的。”听进我耳朵里成了“你又不长记性,小心你的小命”。
我佯装顺从,他说了什么都答应。用完晚膳他仍一口没吃,唤来月绸撤走剩菜,他在我这里坐了有一会儿,天淅沥下起小雨,雨雾迷离,我试探问他,“下雨了,要不今晚就别走了?”
他望着雨幕犹豫,后果断拒绝,“不了,这雨不会很久,等停了就回去。”
我好奇眼中烧,压不住这熊熊烈火往上窜,逼问他,“我人在这里,你就没有一丝欲望?”
他很淡定,像一个无欲无求的归隐者,却用十分有理的嘴脸对我道,“你忘了是谁前些日子又病倒了,身子这么差,我纵然有欲望,欲望也在见到你病殃殃的脸时消退了。”
我脸面快挂不住了,努力控制我自己将他轰出去浇个透心凉的欲望。
万水千山总是情,给点真心行不行!韩世琤给的这差事本身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39章 第39章
我有时会质疑二王爷对我的真心有几成水分,我私以为他在我的算计之内,没准被他玩弄在股掌的是我。
月绸说最近老从我脸上看到患得患失的神情,见到人不是走神就是若有所思,饭量更少了。
我何尝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再这么下去得皮包骨,在南风馆养的肉白长了。
半夜醒来后背全是冷汗,湿透了底下的被褥。回想了一下刚做的梦,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只记得满地的猩红,如同开了遍地的罂粟花,惹人癫狂。
摸黑点亮烛火,找了件干净里衣换上,坐在床上倦意消磨殆尽,竟精神万分。
漫漫长夜,独自坐在床头,特别容易触景生情,就想吟诗两三首,张口无言,还是算了。披衣出门,坐在屋前两三刻,月亮藏在云里见都没见着。我叹息,连天都不待见我,还是回去躺着吧。
屋顶有人突然出声道:“怎么,你睡不着?”
我给他吓了一跳,仰头看到季洌枕着双手躺在屋顶,左脚踩着黑瓦,右脚架在左边膝盖上,悠然自得,也不怕摔下来。
我见此问他:“你也睡不着?”
他学我叹气,“不是,是身兼重任,夜里无法安眠。”
“什么重任,说来听听?”
他嘁了一声,“不说,说了你也听不懂,还要辜负我一番好意。”
季洌这人虽然聒噪,但有些事他说一就是一,或许是他身为二王爷的亲卫深知有所言有所不言,有关任务他守口如瓶,这嘴出奇的硬,怎么撬都不开。
但他这嘴也就是任务上的牢而已,其他事用激将法对付他特别管用。
“那你还真是口含盐巴拉家常,闲话这么多,回去睡觉吧你。”
他不满道:“我怎么闲话多了,还有怎么不是你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