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响亮地应了一声:“是!”抬脚就要迈出门,忽然顿住,在门口又探进头来。
“教主,那我……”
“你也跟着。”楚恪挥一挥手,“当年我答应过你们,和昆仑派那笔账有朝一日定会清算……不要着急,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一击致命。”
泰宁的眼里放出奇异的光彩,像是某种深埋已久的东西骤然爆发了出来。他轻轻点一点头,转身出了扶黎轩。
楚恪也站起身来,向云奕微微一笑:“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这局棋还没完。”
云奕仰头望着他:“……我也一同去。”
“你不行。”楚恪的手指拂上他的面颊,语气里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叹息,“……你还是青阳盟盟主,你若去了……帮助青阳盟还是帮助我?若是助青阳盟……我无法向你出剑。若是助我,你就会被青阳盟视为叛徒。明徽,我不想你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云奕感受到他手掌心炽热的温度,有点像火,微微灼烧着他的面颊。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他们……我想知道真相。”
“问他们?”楚恪定定看着他,“你想问林九思还是顾栖迟?无论你问谁,当年他们不会说的,如今更不会说;当年他们隐瞒你的,如今一样会隐瞒。明徽,你是想得到一个真相,还是想得到一个谎言?”
云奕注视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天梦轩中埋藏着的密令,楚恪不曾言明的东西……他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也一样”,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你曾说过,当年云家覆灭与林家不无干系……”云奕微微垂下眼睫,“我只想知道……师父他这么多年是不是恨错了。”
他的师父唐绥因为云家覆灭一事恨透了炀教,也一个人如自虐般孤零了这么久。云奕知道,他的师父这么多年来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仇恨之中,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他不能辜负养育他教育他长大的师父,他已经和楚恪在一起,他只想给师父一个交代,将当年的真相大白。
楚恪的手顿住了,过了片刻,那股温暖的感觉离开了云奕的面颊。他转过身,迈步走出扶黎轩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明徽,有时候不知道真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有些真相,一辈子都不知道更好。”
说完,他的背影便消失在扶黎轩的大门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纱窗格子里发现长出了一棵小小的嫩芽,绿油油的,蛮可爱的,不由得感慨生命的强悍……
第34章 是非曲直
从琅山客栈出发,渡过澧水,便是琅山脚下了。从澧水之畔仰视过去,整座琅山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无边落木萧萧而下,澧水拍打在岩石上的声音向远方奔涌,化作飞溅的水雾。林九思一行人在山脚下稍作休整,顾景行正默默凝视着澧水,一言不发。
“我们所有人中,只有你去过炀教总坛。”林九思拍了拍他的肩,“景行,一会儿你来带路吧。”
顾景行的眉心骤然蹙起,他的神情中带了几分犹豫:“林伯父,拜帖已下,小侄还是觉得应该再稍等片刻。炀教一路均设有机关和阵法,要想闯入,实属不易……”
林九思笑道:“你上次不是以一人之力闯进了炀教中心吗?可见机关阵法,不足为患。”
那是因为那个人有意放他进来……顾景行回想起楚恪月色下阴黯的脸,压下心中的不安,轻轻叹了口气。楚恪那个人的笑容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仿佛所有的事情……包括他们此次袭击炀教,都在他的算计之中。那个男人明明生了一张俊美无双、温润如玉的脸,却偏偏让人感到可怖。他就像一道暗影,如影随形地笼罩在顾景行的心头。
他们未必……会是对手。
林九思见顾景行久久不答话,说道:“贤侄不必担心,此次前来,我们只为接回盟主,尽量不与他们正面冲突……”
顾景行苦笑:说是只为接回云奕,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不由得说道:“明徽上次已经说过,他会找出真相……这次,他也未必会和我们离开。”
“那是他被奸人蒙蔽。”林九思的脸色微微一沉,“待我们见到盟主,我自会劝他回去。”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穿白色丧服的男子走了过来。他面容苍老,满头银发,正是朱家家主朱维容。他对林九思开口道:“林兄,不论盟主是否回来,我此次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他语音发颤,满怀悲愤:“见到柳清湄那个贱人,务必留给我。我要亲手……亲手杀了她!”
林九思轻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要冲动。朱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切记不要操之过急……楚恪为人阴险狡诈,我们要小心谨慎,不要中了圈套。”
话音未落,忽然远远传来一声清啸。啸声有如长龙,在琅山茂密的树林间穿梭游走,响遏行云,直冲云霄,引得群山之间都传来阵阵回响。林九思脸色更加难看:听这啸声,显然来者内力深厚,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若他所料不错,应该是炀教教主楚恪到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漫天落叶中悠然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他身穿玄色长袍,其上以银线绣着落落青竹,显出一派儒雅风流。他的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剑鞘上数竿竹子异常显眼,显然是那柄赫赫有名的明玕剑。
林九思不由自主搭上腰间的朱嬴剑——他深知炀教教主的武功之高。身后传来几声极轻的足音,青阳盟和唐门、昆仑中人也纷纷起身,聚集在他身旁,神经紧绷,如临大敌。
一时间,满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澧水淙淙流动的声响,向远方奔去。
楚恪在距离众人三丈远处站定,悠然笑道:“如此隆重的欢迎,楚某受之有愧。”
“不必客气。”林九思沉声说道,“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楚教主的心计手段,受得起这样的大礼。”
他加重了“手段”二字的语气,暗讽楚恪不过是耍些阴谋诡计,楚恪怎能听不出来?他淡淡一笑,说道:“楚某承蒙夸奖。可再有心计和手段,也比不过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人群中一个青年的声音骤然响起:“姓楚的!你说谁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说话之人正是唐门门主的独子唐应寒。楚恪知他心直口快,也不计较,只淡淡笑道:“在下未曾言明,唐公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唐应寒还要说话,却被他爹唐铭狠瞪了一眼,忿忿地不作声了。只听楚恪又道:“这里是琅山,本教总坛在此,在下也不好以多欺少,便只带了四个人来。算上在下,一共是五个人……来‘光明正大’地一决雌雄。”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唇边笑意清浅,“若你们输了,便退下琅山。若我们输了,便让开道路。”
“楚教主打的好算盘。”顾栖迟冷哼一声,“若你们输了,便让开道路?我们只想带走盟主。你把盟主扣在琅山,让我们青阳盟如何面对天下英雄?”
“并非是他将我扣在琅山。”一个清越的声音自楚恪身后响起,楚恪微微皱眉,青阳盟众人则纷纷面露喜色。只见林间掠出一袭白衣,如一只展开了翅膀的鹤,轻盈落在楚恪身旁。他眉目如画,面容俊秀,正是青阳盟盟主云奕。
……他怎么还是来了?
楚恪还未说话,云奕便踏上一步,向林九思、顾栖迟等人躬身行礼:“晚辈见过各位前辈。”
林九思满面笑容,像是不曾听闻过顾景行那番话一样,点头道:“不必多礼。老夫原本担心你在炀教过得不好,现在看来,楚教主没有亏待你。”
云奕微微一怔,拿不准他到底仅仅是感慨一句还是在暗讽自己不肯回去青阳盟,于是犹疑着说道:“是,多谢林伯父关心。”
他的余光瞥见林九思身后躲着一个黯然俏丽的身影,心中不禁轻轻一颤,下意识地避开少女凄然的目光,对林九思等人续道:“晚辈那日曾与景行言明,晚辈并非是被扣押在炀教,而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楚恪听了,投向云奕的目光里隐隐含了几分极淡的诧异。明徽……莫非不在乎会被青阳盟当作叛徒?不,他不会的……那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林九思笑容不变:“不知盟主为何会自愿留在这里?”
“之前炀教与诸位前辈之间有众多误会。”云奕诚诚恳恳地说道,“晚辈只想解开这些误会,希望双方罢手言和,勿要给真正的宵小以可乘之机。”
楚恪微微一怔,旋即失笑:云奕仍然是那个云奕,有点带些傻气……就算他在天梦轩的事情上有所察觉,但他的本质仍然没有变。青阳盟此来只不过是打着伸张正义的幌子,他云奕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怎么可能就听他的,罢手言和了呢……
不过,他倒是有兴趣看看,打着来救盟主旗号的所谓正道,被要救的人拆了台,这下该如何收场。
云奕续道:“晚辈曾经说过,定会还诸位前辈一个公道。请诸位前辈信我。”
林九思仍然宽厚温和地笑着,只是笑容中添了几分凉意:“盟主,你这是被奸人蒙蔽了。难道一件件、一桩桩的血案,不足以证明炀教的恶贯满盈吗?还是说……确如传言所说,盟主背弃了誓言,背弃了青阳盟,却爱上同为男子的炀教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