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射了过来,有惊异,有痛心,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云奕不由得急道:“林伯父,晚辈愿以云家的列祖列宗起誓,晚辈所言句句属实!炀教与诸位之间,确实有诸多误会!……”
“够了!”
林九思遽然高喝一声,怒气自脸上浮现出来:“云奕,你太让我失望了!原以为云家的孩子,就算武功不济,后天也可以练好。就算一无所有,我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不违背江湖上的侠义道德就好,无愧于云兄的一世英名就好!可你——!”
他气得伸出手指着云奕的鼻子,怒喝道:“你背叛青阳盟,违背婚约,这些也就罢了;你竟然与炀教大魔头勾结在一起,不知廉耻,背祖忘宗!你有何脸面用云家列祖列宗起誓,恐怕云兄地下有知,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他又踏上一步,双眉竖起,怒不可遏:“我青阳盟没有你这样的盟主!云盟主,请你把盟主信物梅濯令交出来!那是当年为云家所做,为那个悬壶济世、侠肝义胆的云家!你不配拿着它!”
云奕呆住了,半晌没有说话。楚恪上前一步,虽没有拦在云奕身前,但眼底仍多了几分阴鹜:“林前辈,请自重!在下敬你是武林前辈,如此苦苦相逼,是否有失前辈的身份?”
林九思冷笑一声:“老夫不需要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的敬重!老夫平生只受君子之敬,宵小之徒,敬谢不敏!”
云奕的脸上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他向楚恪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伸手入怀,将那枚刻着“肝胆相照”的小小木牌掏了出来,递给了林九思。
“老夫为云家感到羞愧和耻辱。”林九思凝视着云奕,一手接过木牌,忽然一用力,那枚由梅花木雕成的木牌便在顷刻间簌簌而下,化作齑粉。
“原以为云家后继有人,是老夫错了。”林九思厉声道,“从此以后,再无云家!”
云奕的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定定落在地上那一堆细小的木屑上。那堆木屑仿佛轻烟一般,被风一吹便无影无踪了。
他第一次从心底涌起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一股痛快淋漓的杀意,一股难以抑制的仇恨。林九思毁了梅濯令,甚至彻底否认了云家!他此刻只想狠狠给他一剑,管他正邪黑白,是非曲直!
云奕忽地抬起眼,看着林九思缓缓地笑了。这个笑容饱含着悲凉、阴霾、诡异……就连楚恪都不禁为之一怔——他从未在云奕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这种可怕的、令人背脊发冷的表情!
“我说了这么多,林伯父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云奕一个字一个字,轻笑着说道,“是你不敢听,还是你不愿听……?”他微微侧了侧头,“我只问一句话,林伯父,你敢斩钉截铁地说,我云家当年满门被灭,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林九思像是被他突然的变化震住了,还未来得及说话,云奕便踏上一步,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排山倒海的剑气如同九天之上的腾龙,呼啸着席卷而来!
“林伯父,你此次前来琅山,救我是假,图谋青阳盟才是真吧!”
第35章 清湄旧事
“云公子!”朱维容忽然从旁出声,怒声道,“我们敬你是曾经的盟主,请你不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林兄高风亮节,多次救青阳盟于危难之中,若换做是你云奕,恐怕青阳盟早就毁在你的手中!”
云奕几乎想要大笑起来:他曾不忍心一脉单传的朱家就此绝后,千里迢迢来到琅山为朱家小公子求药,救了朱家小公子的一条性命,然而……就换来了这样一句话!他不该一念之仁,不该心存怜悯!
但看他一身丧服……是为谁服丧呢?
“云公子当初一念之仁,救下了朱小公子的命,没想到就换来这么一句话。”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飘然传来,“所谓正道,不过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连知恩图报四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呢。”
朱维容的脸色刹那间一变,他眦目欲裂:“柳清湄!!!你这个贱人,居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林边转出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绯红的衣裙在漫天金黄的落叶中宛若一道骤然而起的霓虹。那人越走越近,柳清湄带着媚然笑意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她轻嗤一声,道:“我为什么没脸出现在这里?我一没有抛弃自己的情人,二没有害死无辜的姑娘……怎么,看朱老前辈你的脸色,你儿子做下的这些好事,你不会并不知情吧……?”
人群中一阵骚动。当年那个怀了朱家小公子孩子的姑娘找上门时,朱维容仅仅用“不知从哪里来的孽种”将她赶了出去。因着朱家势大,又有谁会听一个弱女子的哀切,只认为是这个女人不知廉耻,与哪个野男人珠胎暗结,却赖上了朱家。如今听柳清湄如此一说,数道意味各异的目光纷纷向朱维容射来,他的脸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
顾景行微微蹙眉:“柳姑娘,你不要胡说!朱维容老前辈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有目共睹……”
“顾公子不愧是正道中难得的‘君子’。”柳清湄轻笑道,“自称是云公子的朋友,他来琅山求药你却一言不发,适才被林九思刁难你也一言不发,倒是涉及到你青阳盟,你替他辩解。难道顾公子亲眼看到朱家小公子如何宽厚待人了吗?难道顾公子受过朱家的恩惠?”
顾景行还未答话,朱维容便猛地踏上一步,长剑出鞘,直指柳清湄面门:“你滥杀无辜,丧尽天良,害死我儿子,又害死正道中这许许多多的弟兄,我与你不共戴天!”
“朱兄!”
“不要拦我!”朱维容猛地挥开林九思阻拦他的手,“今天我就要杀了这个妖女,为我儿子报仇!”
云奕听到此处方才明白,原来他身上的丧服是为朱小公子所穿。但当初朱小公子不是已经痊愈……怎么又会死在柳清湄手下?
楚恪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柳阁主前段时间有点私事要处理。”
云奕猛然想起,确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在琅山见到过柳清湄。原来……她是返回了朱家,又将朱小公子给杀了。这个女人果然行事自有主张,但云奕一想到朱小公子曾经做过的事,却又不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
“这世间的名誉,皆给了你们男人;这世间的罪孽,便都由女人来承担了。”柳清湄微微扬起头,看向漫天飞舞的落叶,眉宇间隐含了一丝叹息与惆怅,“如果死的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而是你们哪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恐怕你们都会说朱小公子死有余辜。可那个女子何其无辜,她那未出世的孩儿又何其无辜!”她的目光陡然一凛,自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既然无人替她复仇,我便替她复仇!我柳清湄只杀该杀之人,朱家小儿子那种人渣,死有余辜!”
锵然一声大响,她架住了朱维容挥向她的长剑。朱维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柳清湄轻轻挑起眉,笑道:“怎么,朱老前辈,我说中你心中不可告人之事了?”
“就算如你所说,朱家小公子行了不义之事,你也没有权力擅自杀了他!”顾景行踏上一步,喝道,“你也不过是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行着见不得人的事情罢了!”
柳清湄却不看他,只微微勾起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顾景行,你真是辜负了这个名字。”
她向后退了一步卸去朱维容的力道,却见对方的长剑犹如狂风暴雨般攻了过来。柳清湄唇角含笑,将招式一一化解,从容道:“朱维容,你们父子可谓是一脉相承。你可还记得你的结发妻子,和那个被你抛弃的小女孩?只因为是女孩,你便逐了你的妻子出门,还有你刚出世的孩子……”
朱维容的剑招愈发凌厉,带着呼啸的风声,向柳清湄胸前点去!柳清湄轻巧转身,剑尖搭上朱维容的长剑,堪堪带偏了他的剑势。她血红色的衣裙在风中摇摆,宛若翩跹的蝴蝶。
“你的结发妻子是如何带着你的女儿活下来的,恐怕你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吧。”柳清湄唇角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却无端带了几分凄然,“她为了生存,在一个小村子里接了一份做衣服的活计……夜夜穿针引线让她的眼睛早早的坏了,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然而她却从未有一句怨言,也没有在她女儿面前说过你的一句不是。”
叮当两声,柳清湄剑尖急点,宛若飞花散雪,撞击在朱维容的长剑上,震颤出数声回响。朱维容被剑芒震得接连后退,拼尽全力抵挡柳清湄的招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清湄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对朱家过去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剑势如虹,剑身上一瞬间爆发出的内力宛若汹涌澎湃的海浪,咔嚓一声震断了朱维容的长剑。她上前一步,剑尖指在朱维容胸前,流动出肃杀而冷厉的光芒。她的声音也如同那柄寒气森森的长剑,散发出无限狠戾。
“那是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你赶出家门的女儿!”她咬牙切齿,目光里满是恨意,“我的母亲死了,那个只为你生下一个女儿没能生下儿子的女人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她死的时候让我去找你,她告诉我你的名字,她说你会照顾我,因为我身上流着你的血……然而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如果不是因为你,母亲这一生都会平平安安……她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