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楚恪。
泰宁注视着楚恪越走越近的身影,忽地对云奕说道:“云盟主,我知道你对教主骗了你仍然心存芥蒂。”
云奕微微一怔。
“但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你能遵从自己的本心。”泰宁舒展开眉眼,笑得一派从容。他就像云奕当初遇见他时的那样,飞扬洒脱,眼底落满温暖而真实的笑意。
“明徽。”楚恪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今日如何了?”
推开房门,他见到站在房中的泰宁,笑开道:“你可以走了。”
泰宁向楚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笑道:“教主一来就赶人,云盟主马上就要走了,还不允许我多留一会儿。”
楚恪闻言一怔,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明徽,你要走?”
云奕向泰宁看去,见他冲自己挤了挤眼睛,心中不由得好笑,但面上仍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我内力就要恢复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泰宁,日后我们还会有相见之日的。”
泰宁状似无限遗憾地长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我先走了,你们聊。”说着推开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楚恪目送他离开,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明徽?”
云奕眨了眨眼:“你不是说等我痊愈了以后,去留任我吗?”
楚大教主被噎住了。他沉着脸看了云奕半晌:“你这可是真心话?”
“真,不能更真了。”云奕垂下目光,“还是说,你仍然要给我下药,抑住我的内力,不让我离开?”
屋内骤然一阵安静,有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中弥漫。楚恪在一瞬间攥紧了拳,复又松开,气氛在刹那间紧张起来。过了片刻,他长叹了口气。
“对不起,明徽。”
楚大教主竟然开口向他道歉,云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恪,楚恪却误解了他的意思。
“那时……我确是连你也算计了进去。”楚恪再度叹了口气,目光微微一黯,“希望你……不要见怪。”
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投下满地金色的光影。静谧的沙沙声随风穿堂而过,仿佛一瞬间挥开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丝丝缕缕的凉爽驱散了夏季残留的暑气,云奕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我不会走。”云奕笑着,缓缓地说道,“虽然在世人眼中,炀教教主是个无恶不作、大逆不道的大魔头,但在我眼中,他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更重要的是……”
他停住了,抿了抿唇,心跳一下一下,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又能走到哪儿去?”
他抬起眼看着楚恪,却见到这个在江湖上一手遮天的男人竟然微微湿润了眼眶。楚恪怔怔看着他,向他伸出一只手,很慢很慢地,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手指顺着他脸颊的轮廓描摹下来,最终停在他的唇上。
“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他说,“我会以为你真的要离开。”
他放轻了语气:“一个人的天涯,太寂寞。”
第31章 坦明心迹
自从那天柳清湄受楚恪之命去了天梦轩领罚,云奕就再没见过这个美艳无双也无比狠辣的女子。
那日路过朱雀阁,只见黄花满地,院中那一方小桌是空着的。整座朱雀阁大门紧闭,悄然无声,像是没有人住的样子。
“柳清湄去哪了?”云奕这样问楚恪,“我路过朱雀阁,看到里面没有人。”
彼时楚恪正埋头在一堆书卷之中,闻言只是轻轻一笑:“她去处理一点之前没处理完毕的事情。”
云奕听了,也不甚在意,低了头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你从未和我提起过柳清湄过去的事情。”
“我也从未和你说过泰宁与重玄的过去。”楚恪淡淡道,“每个人也许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我无意将它们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你若是好奇,待柳阁主回来,自己去问问她吧。”
罢了……云奕觉得若是自己去问柳清湄过去都经历了些什么,总是太过残忍,被薄情寡义的男子抛弃,定然是她深埋在心底、不愿再提起的伤痛。按照柳清湄的性子,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她一剑捅个透明的窟窿。
“那么你自己的呢?”云奕抬起眼看着楚恪,“你的过去也无意告知我吗?”
楚恪微微一怔。平心而论,云奕的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两人几乎已经确定了关系,他又从未对云奕谈起过自己的过去……哪怕就算是他,偶尔也会构想,没有遇到他之前的云奕是什么样子。
但就这么一句话,他却犹豫了很久。
他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自己的过去了。那段挣扎的、苦痛的、充满灰暗的日子,那段日夜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日子,那段孤立无援、茫然无措的日子。
很快就要到重阳节了。已经归来的朱雀阁主按照惯例为扶黎轩送去了一坛自酿的菊花酒,炀教总坛也在各处摆放了菊花,听说有一半都出自朱雀阁那个小院子。楚恪坐在扶黎轩里看着那一坛菊花酒,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要灌醉自己结果自己先醉了的云奕,于是微微笑了起来。
“泰宁。”楚恪唤道,“今晚让明徽到天涯亭来吧。就说……我这里有酒。”
泰宁应了一声的同时翻了翻白眼,教主脸上的神情真是……他一点也不想看到。
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之下,余晖尚且留在地面上,为天涯亭旁的浮清湖铺上一层沉淀下来的嫣红。云奕到天涯亭的时候,楚恪正负着手站在天涯亭里,秋风拂起他玄色的衣衫,洒满余晖的天地竟仿佛成为了他的背景,隐隐透出一股磅礴之气。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像是察觉到他的到来,楚恪转过身,眉眼带笑。
“坐吧。”
云奕在楚恪对面的位置坐下,挽起袖子,也不和他客气,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楚大教主叫泰宁来传信,说你这里有酒,那么……你有故事吗?”
楚恪笑道:“我的言外之意被你猜中了。”
云奕点点头,拿起一块重阳糕咬了一口:“很好吃。”他想了想,说道:“在流英谷时,我从来吃不到这种东西,我师父的厨艺……重阳节这天能有吃的就不错了。”
楚恪失笑:“我师父不必下厨。”
“这是自然。”云奕撇撇嘴,觉得手里的重阳糕实在好吃,于是又咬了一口:“其实我始终不理解,炀教是天下第一大教,为何会想要四大名剑?”
楚恪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像是在犹豫着从何开口。过了片刻,他说道:“因为那本就应该是我的东西。”
云奕顿住了:“什么意思?”
“四大名剑,寒英、九畹、明玕、朱嬴……是前朝皇帝命一个名叫兰汲的机关大师所铸,是宝藏的钥匙。”楚恪淡淡道,“它们本就该是我的东西。”
云奕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
“我其实是前朝的遗孤。”楚恪淡笑道,“当年义军攻破了前朝都城,我母亲怀着我,带我的姐姐一同逃亡出宫,但是在半路上与姐姐失散了。”他从怀里掏出半块淡紫色的玉,放在桌上,“此物名为冰花芙蓉玉,是家母生前的遗物,另外半块在我姐姐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将杯中的菊花酒一饮而尽,又斟满。云奕仍然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道:“这么说,你是前朝皇子?”
难怪泰宁说楚恪“身负极其重大之事,其中干系之大,远超想象”。云奕曾对楚恪本身做出过诸多猜测,但没有一个比事实更加令人惊骇。
楚恪的眸子黯淡下来:“我虽然是前朝皇子,但却没有安享富贵之命。前朝已经被推翻,新朝初立,皇帝自然会肃清与前朝有关之人……”
云奕不禁问道:“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母亲与姐姐失散之后,遇到了我师父。”楚恪陷入回忆之中,“那时母亲担惊受怕,又怀着我,东躲西藏,身上的首饰也不敢轻易拿去典当——那些一看就是皇家之物,只会为她招来祸患。就要濒临饿死的时候,师父救了母亲。”
“这么说,前任教主是个好人?”云奕不由得想起重玄和泰宁也是为前任教主所救,于是这样说道。
“好人……?”楚恪微微一怔,旋即失笑,“我尊敬他,但他不能算是个好人,就连我也不算是个好人。在这种乱世之中,纯粹的好人只有死路一条。”他又喝了一杯酒,续道:“我师父之所以救我母亲,就是因为他看我母亲衣着虽然简单,但却有一股贵气,他认为我母亲可能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于是收留了她。”
“但炀教从不养无用之人。我母亲为了保命,就把四大名剑的事情告诉了我师父,以换取一个栖身之所。”楚恪微微苦笑,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那时前朝已经覆灭,四大名剑流入江湖,不知所踪。我师父本想派本教七曜宫在江湖上打探,没想到在他布置之前,四大名剑的传言已经传出。”
云奕的心不禁微微发冷:楚恪的过去究竟有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