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朱维容一头栽倒在地,顾栖迟和顾景行连忙扶住他。只见他双目紧闭,竟是在噩耗之下昏了过去。众人又是按人中又是呼喊他的名字,总算让他清醒过来。甫一睁眼,朱维容便扑到了自己儿子的床前,这位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六大世家家主之一居然嚎啕大哭,哭声泣血椎心,肝肠寸断,让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
林采薇最先跺了跺脚,捂着嘴泣不成声地跑了出去。云奕也有些黯然。他拉了拉云泰宁的衣袖,示意他跟着自己出去。到了屋外,他才低声问道:“真的没救了吗?”
“‘醉生梦死’乃是江湖第一奇毒,唯有朱雀阁阁主柳清湄有独门解药。”云泰宁摇了摇头,“这位朱小公子,顶多还有一月可活。天下这么大,我们去何处找柳清湄?”
“难道没有其它办法?”云奕不禁瞥了一眼屋内哀痛欲绝的朱维容,“平章朱氏就这么一个孩子……朱家……”
“有倒是有,不过未必愿意用。”云泰宁向后一靠,抱起双臂倚在了墙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以毒攻毒。‘醉生梦死’是江湖第一奇毒,能与它毒性比拟的,就是断肠草。可现在又去哪寻断肠草?若是真的寻到了断肠草,要用多少来以毒攻毒?一不小心把朱小公子给毒死了,我倒是无所谓,我一介逍遥散人,但云盟主你就不一样了。你将会变成杀害朱小公子的凶手,你如何面对朱家?如何在青阳盟内服众?”
“但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云奕皱紧了眉头,认真地看着云泰宁,“我们必须尽力,不然怎样去面对自己的良心?”
云泰宁抬起一边的眉毛,只用一种半是好笑、半是惊奇的目光定定看着云奕,半晌没有说话。
云奕忍不住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的云大盟主啊。”云泰宁揉了揉眉心,半是无奈半是想笑,“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吗?你难道还看不出来,青阳盟此刻根本就不在你的手中。你是怎么来到姑苏的,又是听谁的要娶林姑娘的,平日里青阳盟传信,你知道怎么传、向哪里传吗?你怎么还认为你尽心尽力地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要承你的情呢?”
云奕一怔,眼前嬉笑着的云泰宁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身为云家的子孙,治病救人难道不是医者的本分?至于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他是说林九思另有所图吗?
不会的……云奕想起林九思第一次见到自己时激动到失态的地步,在心里默默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毕竟年轻,林九思帮忙处理一些盟里他不了解的事务,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知道,你还是要救他。”云泰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要救,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只能帮忙拖住一个月,最多一个月,这小子就会不治而亡。”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转身下楼去了。
要救朱小公子,该怎么办?
云奕自己对医术的了解,也不过就是云家《入门医典》上面的内容。那些实在是很浅显,基本局限在救治风寒一类的小病上。就算是他寻来断肠草,在这里的人也没有一个知道要喂给朱小公子多少,要怎么喂,需要哪些药引。“醉生梦死”和断肠草以毒攻毒乃是极为凶险之事,用药稍有差池,只怕顷刻间就会送了朱小公子的性命。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找到柳清湄。至于找到柳清湄以后如何让她交出解药,云奕却是心里没底。柳清湄是炀教中人,炀教总坛在琅山,然而琅山在北方,若是从姑苏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也要至少十天才能到达。一来一回,便是二十天。云泰宁只能拖住一个月,然而只要有一分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但若是顾景行等人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前往炀教,恐怕是不会答允的。云奕并不希望他们一同前往——楚恪究竟是不是炀教教主,只怕这一趟前往炀教就会知晓。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原因的心理,云奕比较希望自己能够单独找到楚恪,和他谈谈。
叫小二拿来笔墨纸砚,云奕写了封信留给顾栖迟等人。他在信中简明扼要地说了自己的去向,叫他们不要担心,他拿了解药就会赶回来。然后他吹干了墨迹,将信折起,交给了小二。
拿好东西出门的时候,云奕忽然想起楚恪曾经送给自己一枚精巧的玉佩。他摸了摸怀里那枚触手冰凉的碧玉,纵身上马,辨认了方向,决定先往琅山客栈而去。既然楚恪说凭这枚玉佩便可找他,想必“醉生梦死”的解药,也没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云奕稍稍放下了心,提起缰绳,绝尘而去。
从姑苏到琅山,云奕也遇到不少江湖中人。从他们的谈话中,云奕了解到另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纵横江湖十余载、始终逍遥自在的青眼大侠花采风,失踪了。
在前往姑苏的途中,云泰宁和顾景行都曾给云奕或多或少讲述过花采风的事迹。此人年轻的时候曾经爱过一位才华横溢、却并非江湖中人的男子。那时的花采风风度翩翩,虽做出爱上男子的惊世骇俗之举,却仍然算得上是一个正派的人。可惜好景不长,花采风所爱之人被一个出身名门正派的弟子害死,还害得花采风中了奇毒,虽被救治过来,却从此双眼泛青,得了个绰号“青眼大侠”。自那件事之后,他便逐渐性格怪异、行事偏激起来,成为了一个只采俊美少年的采花贼。
这么多年,正道中人虽也曾追捕过花采风,奈何他武功不错,又十分狡诈,几次都奈他不得。没想到,自梅雨论剑结束之后,花采风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也没人见过他。也有人把这件事和青阳盟联系到了一起——猜测青阳盟主云奕为报“春风一度”之仇,抓走了花采风暗中折磨。
云奕对这种传闻嗤之以鼻。且不说他连花采风的头发丝都没见到,就算他抓走了他,又有什么用呢?抓了一个大活人,还得白白供他吃喝,只为了打他出出气,在云奕看来实在不够划算。更何况,中了“春风一度”那晚,他也没吃什么亏……
暗自轻咳一声,云奕有点脸红了。他连忙收回那些胡思乱想——其实那晚吃亏的应该是楚恪才对,肩上那一口应该挺疼,等他见了他,是不是要先问问?
云奕在琅山客栈门口翻身下马,立刻就有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您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我找人。”云奕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递了过去,“我想见一位公子,他姓楚,名恪。”
小二接过那枚玉佩一看,立马躬身,双手将玉佩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道:“阁下是云奕云公子吧。请阁下到雅间稍坐,小人这就去通传。”
云奕拿回那枚玉佩,有些吃惊于它的威力——竟能让这个小二如此恭敬,楚恪究竟是……
他被领到二楼的雅间坐下,推开窗便能看到琅山脚下的澧水。河水环绕着山脚,如同一条玉带绵延向远方。他在雅间坐了一会儿,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是楚恪吧。
门被人推开,云奕在刹那间对上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来者剑眉薄唇,面容俊美,身形修长,一袭玄色竹纹衣袍,正是楚恪。
云奕一时间有些呆怔,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平缓了呼吸,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便什么都不是问题。他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片刻,换来对方的一个轻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来,云兄这是思念在下了。”
云奕本想回一句“谁想你了”,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他的确是有些思念他。不同于他对师父的思念,也不同于他这十天来对顾景行、云泰宁等人的思念。他对楚恪的思念,就像夏季盛在碗里的冰,平日里碰撞着碗壁叮当脆响,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全部化成了温柔的水。
他理不清这种感觉,只知道从楚恪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一路上始终忐忑的心情便安定下来,像是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
见云奕久久不答,楚恪黑漆漆的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他原本俊逸出尘的眉眼也在顷刻间柔和下来,隐隐含了几分笑意:“云兄……”
“你还好吗?”云奕的目光落在楚恪的肩膀上,忽地开口了。两人均是一怔,随即云奕撇过了头,楚恪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盛。
“云兄在问什么?”楚恪挑起一边的眉毛,像是真的有些疑惑,“在下听不懂。”
云奕涨红了脸,目光刻意避开楚恪望向窗外,声音变得极轻:“你的肩膀……好了吗?”
“原来云兄是问这个。”楚恪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在下已经无碍了。云兄的牙口还真是好,让在下现在还有些后怕。不过云兄从姑苏跑到琅山,难道就是为了问一问在下的肩伤?”
“我……”云奕停顿片刻,一时不知从哪说起比较好。又过了片刻,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看向楚恪,声音也坚定起来:“虽然我确实找你有事,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楚恪眼中的笑意逐渐沉了下去,换作令人捉摸不透的冷光。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仿佛饱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看得云奕也觉得空气像是凝了一层霜。他咬咬牙,开口道:“楚恪,你到底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