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下寒英剑递给唐应寒。在对方拿着剑翻来覆去查看的当儿,他忽然想起,慕容家家主身上的伤口“前窄后宽”,指的应该是兵刃的形状。那么……他是不是应该问问慕容玄参呢?
唐应寒一脸失望地把剑递过来:“除了比寻常的剑锋利些,倒也没什么不同。”
云奕笑道:“看也看了,你帮我做件事。”
“你这算盘打得劈啪响啊。”唐应寒摇了摇头,“我送了你一副暗器,你给我看了你的剑,这会儿又要叫我去做事。好吧,你说,帮你做什么事?”
“帮我把慕容家主叫来,这不过分吧。”云奕微微扬起眉,笑道。
“没问题。”唐应寒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对云奕说道:“哦对了,云盟主,”他冲他挤了挤眼睛,“我之前说对你心怀感激,那是真的。我觉得我们算是朋友了吧,是不是?”
云奕一愣。唐应寒的话像是一道阳光,冲散了多日以来挤压在他心头的阴霾。他笑了起来,眸光明亮。
“自然是。”
唐应寒得了答案,眉开眼笑地出门去了。不多时,慕容玄参推门走了进来。
“见过盟主。”
这人依旧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语气音调也毫无起伏。云奕道:“坐吧。”
慕容玄参坐在云奕身旁,坐下以后就直直盯着桌面,仿佛上面能开出一朵花来。云奕摸摸鼻子,感觉自己这谈话有点进行不下去了。
“那个……慕容公子。”
“玄参。”
“好吧,玄参。”云奕看着眼前这个紧盯桌面的青年,“关于慕容老家主的事情,我……很抱歉。”
慕容玄参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桌面,落在云奕脸上。他淡淡开口:“你不必抱歉,此事与你本也无关。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我听说慕容老家主的伤口‘前窄后宽’,真的是这样吗?”
慕容玄参微微蹙起眉,但还是点了一下头:“家父的致命伤在心口处,很薄,应该是利剑,而且前窄后宽,中有淤血,确是中了炀教‘秋水功’之后的模样。”
“他身上没有其它伤口?”
慕容玄参深深看了云奕一眼:“他胸口处有一个小红点,应该是中了暗器一类,但并不致命。”
云奕微微蹙眉,正思索间,慕容玄参忽地说道:“盟主问这些事,难道是怀疑家父的死因另有蹊跷?”
云奕点点头:“若他真是炀教教主所杀,那么所图为何?明玕剑已在炀教教主手中,他来杀害慕容家主,除了为自己树敌以外,恐怕没有什么用处了。”
慕容玄参道:“我也曾怀疑过此事。但证据确凿,想必是家父得知了一些炀教秘辛,这才被杀人灭口吧。”
不……云奕默默地否定了这个说法。他相信楚恪,此事一定另有隐情。当初楚恪与他在江陵相遇,说是要去蓟州追查慕容连翘死因,想必正是由于此事并非他所为。然而慕容连翘已经入土,便是有再多的疑问,也随之深埋地下了。
但云奕相信,天道昭昭,人可欺,心不可欺。终有一天,真相将会大白于天下。
第19章 君子好逑
云奕在七月初九搬进重建的云宅,自然又少不了一番见礼。尽管百般推辞,林九思等人还是送了恭贺他乔迁新居的礼物,云奕无奈之下,全部都收进了库房。
云宅建得颇有些江南水乡的韵味。没有那么富丽堂皇,却十分清丽淡雅。出门便是姑苏城的东城街,小商小贩沿街叫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很快便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虽然武林中人规矩少了些,但祖宗传统不可废。云奕和云泰宁祭了云家祖先,又在傍晚时分去姑苏城外放了河灯。想到当年盛极一时的云家竟然也落得就剩他们二人的地步,少不了又是一阵唏嘘感慨。
因婚期定在八月初三,中元节过后便在武林中广散了喜帖,林家派了自己的家仆和林采薇的贴身丫鬟去采买,新婚之前夫妇二人不可相见,林采薇只得终日住在姑苏客栈。这一日,云泰宁拿了礼单和宴请宾客的名单,走进了云奕书房之中。
“礼单和宾客的名单我已经拟好了,你看看吧。”云泰宁坐在一把梨木椅子上,端过茶杯喝了口茶,“真是热死了。”
云奕窝在书案前,脸上摊着一本书,一副恹恹的样子:“你看吧,觉得好了就行。”
“你得过目啊,你现在可是青阳盟盟主。”云泰宁拿过蒲扇给自己扇风,翘起一条腿,“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没什么好看的。”云奕拿掉了脸上的书,把礼单翻开扫了一眼,便扔回到桌子上,“就这样吧。”
他一副“我不想说话别和我说话”的样子,云泰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云盟主,成亲可是一件大喜事,你怎么不情不愿的样子,倒像是有谁绑着你一样。”
“指腹为婚的人是我娘,又不是我。”云奕把书摊开重新盖到脸上,仰头又窝回了椅子里,“我不想说话了。你没有别的事就走吧。”
云泰宁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蒲扇,走了几步到他面前,拿下他脸上的那本书:“你若是不想成亲,就去回绝了林家,在这里半死不活的成什么样子?”
“回绝林家?”云奕坐直了身体,瞪着云泰宁,“让武林中人都笑我云家不讲信义,让天下人都知道青阳盟主是个出尔反尔的人?武林中人最重‘信义’二字,一诺千金,大义为公,你让我怎么和林伯父说?”
云泰宁看了他半晌,缓缓说道:“你从前绝不会这样。”
云奕没有说话。
“若是从前的云明徽,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云泰宁将手里的书扔在桌上,“他真诚坦率,心口如一。虽然天真单纯了些,却也不失可爱。”
“但你现在,学会了遮掩,学会了隐藏,甚至学会了笑脸迎人。”云泰宁凝视着他,“你开心吗?”
云奕却不看他,目光落在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上。他淡淡说道:“‘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自然尚且如此,何况于人。”说着,他微微苦笑:“随心所欲的前提是‘不逾矩’,有些逾矩的话,还是不说为妙。”
“不说便会开心吗?不说,你就能放下了吗?”
放下?放下什么,是放下他的仇恨,还是放下他的疑惑,亦或是放下……他心头的人?
云奕不答,只把桌子上的礼单递给他:“你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云泰宁拿了礼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地顿住脚步。他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话。
“只盼云盟主日后,并无悔意。”
很快,云宅便张灯结彩,用大红的彩绸和彩灯装饰起来。整个云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八月初三傍晚,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云奕只觉得昏昏沉沉,入眼皆是艳丽的红色。六大世家、八大门派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宾客往来如云,云宅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他静静坐在房里,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三个月之前,他还在流英谷口作别师父,带着寒英剑,激动不已地向往着传奇故事中的江湖和武林。三个月之后,他已经成为青阳盟的盟主,甚至还要取林家的独女为妻。
他会有悔意吗?
云奕站起身走到房门口,停顿了一下,拉开了房门。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悔意,他只知道,若是他此刻反悔,不仅仅是云奕和林采薇,也不仅仅是云家和林家,整个青阳盟都会因此而被人当做笑柄,被人当做不信不义的谈资。
他迈步走了出去。
大堂里坐满了前来道喜的宾客,林九思满脸笑容地与众人寒暄。向右侧一望,顾景行正站在角落里喝酒,四目相交的瞬间他便移开了目光。云奕正要与他说话,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新娘子来了!”
大红的喜轿在云宅门口落下,云奕被人一推,不由自主地走了几步,这才想起自己要迎出门去。原本他应该去林家将林采薇迎回云宅,但鉴于路途遥远,便只走了个过场。轿帘掀开,先探出的是一只纤纤素手,林采薇被人扶着,袅袅娜娜地下了喜轿,聘婷而立。
小儇扶着林采薇迈过了“马鞍子”,将她交在林九思手里。林九思扶住林采薇走到云奕面前,又将她交在云奕手里。云奕扶住她,二人迈过门槛走进大堂,赞礼者由唐应寒充任。这家伙见二人进来,冲云奕挤眉弄眼地一笑,高声道:“行庙见礼,奏乐!”
所有的宾客安静了下来,目光皆投注在二人身上。云奕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向林采薇投去不甚明朗的一瞥,却因少女的脸被蒙在大红盖头下,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的手稳稳地放在云奕手中,小指却微微蜷了起来,似是也有些紧张。
唐应寒继续喊道:“一拜天地——”
云奕双膝一屈正要跪下,门外忽地传来一声清啸,有一男子清越的声音冲破重重夜色,骤然响起。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