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炀教教主名叫楚恪。”
……
真的……会是他吗?
云奕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想起初见时楚恪出手的迅捷,那双黑眸里流动的光华,那浅笑中隐藏的无奈,那温热的呼吸、两人紧紧相贴的肌肤,以及在烛光下俊美如神的剪影。
他想起楚恪挺拔颀长的身姿,想起他与那些刺客相斗时的俊逸,想起他闪烁如星辰般的眸子,想起自己追问他身份时他所说的那句话。
……
“每个人均有自己不得已、不能说的难处,还望云兄谅解。”
……
“作为交换,云兄,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持此物到琅山客栈找我。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
这就是他不得已、不能说的难处吗?
这就是他欲言又止的理由吗?
琅山客栈……
云奕从胸前掏出那枚玉佩,小小的玉佩在夜色中透出无瑕的青碧色,似乎笼罩着一层柔光,就像楚恪那个人一样,虽然外表看起来温润如玉,可细细接触起来,却是冷的。冷得如同秋天的霜,如同隆冬的雪,如同昆仑的冰。
云奕猛地坐起身,想起论剑之前那一晚突然在窗外出现的楚恪,以及在中了春风一度后及时赶来的楚恪,想起他狠狠咬在他肩头的那一口,想起那人拥住自己的手,以及微微苦笑的脸,不禁迅速趿了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
满地月色,却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云奕扶住窗,苦笑起来,心里禁不住一阵微微的抽痛,和难以言明的失落之感。
他在期待什么?他难道在期待楚恪会突然出现在窗外,和他解释自己不是炀教教主?还是在期待,和中毒那晚一样的事?
慎之……你不是炀教教主,对不对?那个人只是和你同名同姓,你没有佩明玕剑,作为一个剑客,是绝不会让剑离手的。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不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我云家的列祖列宗,我的师父,我的朋友,还有我……自己。
我信你,我愿意信你。
云奕闭上了双眼,轻轻叹了口气。恍惚间有风拂过面颊,就像那人俊逸出尘的清浅笑容。
……
“别怕,我不会怪你的,明徽。”
第14章 暗流汹涌
雎阳是个很美、很好玩的地方。若按林采薇的话说,那就是“不知比利州好玩了几倍”。
她倒是……的确挺开心的。
梅雨时节,空气中都饱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像是吸饱了水,用手摸一摸都是湿润的。偏偏在梅雨下个不停的时候这个女孩子喜欢出去闲逛,偏偏她又喜欢带上两个人为她提买回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于是顾景行和云奕自然当仁不让,成了林大小姐的跟班。
因为地面潮湿的缘故,林采薇生怕弄脏了自己前些日子刚刚买回的裙子,便把裙子的一角提起扎住,将裙子的下摆抬高了些。她现在已经恢复了那副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派头,也没有了在云奕面前害羞得说不出话的神态,指挥着两个少年陪着她从长街的东头逛到长街的西头,每个胭脂铺、首饰铺、成衣铺都进去仔仔细细的逛了一遍。饶是顾景行自幼习武,体力远超常人,也觉得有些脚软。反观这位林大小姐,竟然依旧兴致勃勃,没有丝毫疲倦之意——也许是东西都压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的缘故吧……
“明徽。”顾景行从一大堆的袋子后面探出头来,小声呼唤着云奕,“你劝劝林姑娘,她再这样买下去,恐怕我们顾家的后院都放不下了。”
云奕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只斜睨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继续望天去了。顾景行无奈,只得靠近了他,用手肘撞了撞他:“明徽……”
话还没说完,一个布包从天而降,盖在了顾景行的头上。顾景行僵在原地,从一堆东西后面怒视林大小姐。林采薇潇洒地挥挥手:“顾公子拿好了,注意着点别掉地上了。”
顾景行郁闷的声音从大包小包后面传来:“为什么只给我?我已经拿不动了!”
“这还用问吗?”林采薇丢给他一个“你真笨”的眼神,眸光盈盈从云奕身上掠过——云奕一手提了一个袋子,看起来比顾景行轻松得多。
对了,这两位可是有婚约在身的。林采薇到底是心疼未来的夫君,怎么会让云奕拿那么多东西呢?
“好吧,我倒霉。”顾景行几乎要对天翻个白眼,好在还记着顾家严明的礼仪,才没有做出这个不雅的动作,“可是林大小姐,你如果再不回去,恐怕又要下雨了。”
天色阴沉沉的,乌云挤压在头顶,厚重而压抑。林采薇想了想:“也对,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听说顾小公子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回去我们看看他。”
若是依照云奕平时的性子,他大概早就出声了。可今日他沉默不语,眉宇间的沉黯就如同那挤满天空的乌云,使得那张俊秀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之感。林采薇抬脚向顾宅的方向走去,云奕就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目光仿佛无意识地盯着空中的某个点,显然仍然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
他这是怎么了?
顾景行蹙眉细细回想。云奕这样子已有几日了,这对他来说十分反常,毕竟少年跳脱潇洒、无拘无束的性子他是领教过的。似乎……从那日得知了炀教教主的姓名之后,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阴沉、压抑,沉默寡言,心不在焉。
他是否……在为复仇而担忧?
回到顾宅,林采薇将那一大堆大包小包搬回了自己房里。云泰宁则从听风小院的方向走来,手里抓着一只鸽子。他来到云奕面前,先对顾景行点头示意,随即说道:“明徽,我刚才去听风小院找你,你不在。外面落了一只鸽子,应该是有人给你来信了。”
云奕“嗯”了一声,顺手抓过那只鸽子,像是连道谢也忘了似的,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云泰宁诧异地注视着他丢了魂一样径直往前走着,似乎没注意前面就是锦鲤池。扑通一声,他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先不论那几条被云奕吓得半死的锦鲤,顾景行看着眼前已经更衣过、乖乖坐着喝热茶的云奕,心底浮上一层隐隐的担忧。
“明徽,你没事吧?”就连云泰宁都看出了端倪,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安安静静的俊秀少年,“你不会……不会是掉下锦鲤池,冻傻了吧?”
云奕瞟他一眼:“你不用冻就很傻了。”
“这才是正常的明徽嘛。”见云奕跟他斗嘴,云泰宁又恢复了那副笑嘻嘻的表情,“不然我还以为你被人掉了包,一个大好青年,跟文人学什么深沉。”
云奕一愣,眼底划过一丝黯然:“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云泰宁向他伸出一只手,“来,我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害了什么病,被谁勾去了魂?”
云奕哼了一声:“少贫。不是说要去看顾小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
“我已经看过顾小公子了。”云泰宁笑嘻嘻的,“他好得很,比你好。虽然右手不能用剑了,不过林姑娘有句话说得对,右手没了,不是还有左手吗?没什么事儿是想不开的,也没什么事儿是解决不了的。这世上从来没有事情能够为难住人,往往是人把自己给困住了。”
“林姑娘什么时候说过这么长的话——”
云奕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看了一眼云泰宁,那一眼复杂得很,仿佛要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看得清清楚楚,通通透透。云泰宁也坦然给他看,仍是那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仿佛这句话真的只是他偶然间说出来的一样。
云奕收回了目光,也不清楚想了些什么。顾景行茫然地看着兄弟俩,也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云奕低头想了片刻,忽地一笑,把之前从鸽子腿上解下来的信塞进袖子里,说道:“庸人自扰。”他撇了撇嘴,目光忽地一转,落在顾景行身上,眸中又带上了顾景行熟悉的神采:“我们去看看顾小公子,怎么样?”
这是云奕第一次正式见到顾青竹。
顾青竹的眉眼较之顾景行,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刚毅,眸子中满满的皆是桀骜不驯之色。和众人一一见过礼,顾青竹道:“听说云盟主年纪虽轻,剑法却已经出神入化。可惜我右手已废,有心向云盟主讨教,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这些都是大家随便说说,不要当真。”云奕摸摸鼻子,感觉自己有点承受不起“出神入化”这四个字,笑了笑,“你若是想和我讨教,等你左手能够用剑,随时可以来找我。”
顾青竹抬起右手,五指曲张了一下,脸上显出愤恨之色:“炀教实在是可恶至极,我顾青竹和炀教不共戴天!云盟主,眼下你是青阳盟的盟主,慕容家家主慕容连翘被炀教教主在西域杀害,他炀教竟敢张狂到梅雨论剑上,险些伤害了盟主和大哥。我正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继续作恶吗?”
云奕一怔,楚恪淡淡轻笑的面容自眼前一闪而过。这样的人,真的会是炀教教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