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太监嫖小倌还跳窗而逃的事,也就在京中当作笑谈传了好一阵子。
李全澔一身狼狈地走在街上,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重新端正衣冠。怎么明明他是大爷,却倒成了给人非礼的了?走在大街上却一时不知该往哪去,想了想便拐进一个胡同,巷底有间不起眼的小书铺,四周挂着待价而沽的字画,到处随意堆着扔着,倒像是间杂货铺。李全澔熟门熟路地拐了进去,老板见有客人来竟还有些不太高兴,看到李全澔的脸便立马换上一副生意人的笑脸。
“李大人,我的财神爷李大人唷,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没什么,就来看看。”李全澔在站铺里打量着周遭的挂画,却没一幅入的了他眼,便道,“就想来看看之前给你的那批字画卖的如何?”
“李大人,你家主子的字画现在可是值钱了,现在真品可值这个价。”老板比了个数字,神秘兮兮地说,“现在全城的人都在讨论李子遗是哪来的高官还是皇子,说不定还是个妃子呢,能有如此才情却不愿意露面的,必不是等闲之辈。这李子遗的名号多好使呀,那天有个富家子竟妄想冒充李子遗,竟也靠朦打拐骗地成了青楼的上宾,结果那花魁一考他便露了馅,让老鸨一脚给踢了出去,再也无颜踏进京城。”
李全澔含笑从怀里拿出扇子,上头画着一株兰草,婀娜生姿。听着别人如何吹捧那李子遗倒也是有趣,这不是在宫中做奴才做的太久了,连被称呼一声大人都觉得心里有些喜孜孜的。
老板看着他那柄扇子便看直了眼,“李、李大人,这莫不会是……李子遗大人的真迹吧?可否……可否卖给小的?”
“唉,听你说咱家主子的字画这么好卖,李某这也想自己做做生意了。李某不才,这宫里的人脉倒是有一些……”
老板望天无语,挣扎了老半天才像要从他身上把肉给割下来一样,缓缓从匣子里拿了点银子出来,“李大人,这些就给您当分红了。”
李全澔斜眼看了眼桌面,便移开视线,“谢老板,李某亦非贪财之人,只是这夏天手上终要有把扇子好使。这扇子还是主子亲自赏下来的,若是问起怕是不好交代。”
“好吧,就这些,含分红和您手上的那柄扇子。”老板心一横,放了两倍的银钱在桌上,表情决绝的像是赴死一般,“就这样,不能再多了。”
“哎,谢老板,你这是要害李某难做人哪……”李全澔装作苦思良久的样子,拿着那柄扇子在手上晃呀晃的,便见那老板眼前像看见会飞的银子一样,也跟着扇子一起晃来晃去,便觉有趣,“谢老板,也不是李某为难,只是之前拿给你的那批,怕是赚的不只这些吧?”
“好好好,看在你是熟客的份上就给你这个数,李大人您可千万还要再来光顾啊。”
“成交了,李某之后必定会再来照顾您生意。你这破铺子也该修一修了吧?”李全澔开开心心地把扇子递出去,将桌上银钱开开心心地悉数扫进袖里,想着等等得再去笔墨铺子再添些纸墨。
“哎,李大人这你就有所不知,我这只有懂门道的人才会来淘宝,就是要这个样子他们才会喜欢。”老板又从柜台下拿出一盒扇子,挑来捡去的这才捡了一把,“李大人您要是怕回去不好和主子交代,不如买这柄李子遗的仿作,依老夫之见,倒是不输李子遗真迹。”
“哦?这又是出自于谁的手笔?”
“李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李子遗再怎么样也就是因为神秘兮兮地不肯露面才有了点名气,其实画作倒是普通,值钱的是上头的字,画作能仿的人不计其数,现在真品倒有些掉价。至于仿作又有谁会在意是谁画的呢?”
“哦,这柄扇子我要了,多给那位公子一些分红吧。”他又把怀里的银子倒了些出来放在桌上。
眼见刚脱手的银子如今又回到了手上,老板笑的眼睛都要瞇了起来,“说你家主子的不是,李大人可别见怪。”
“没事,我回去劝他多写几幅字便是。”李全澔拿着那把新的扇子,搧了个开怀。
他倒是不在意世人如何评价,自己有几两重那是再清楚不过。反正无论外头如何风光,这一回去关上了宫门,又是弯着腰给人提鞋的小奴才。但,比起连梦也没梦过,还能作作梦也总是好的。
李全澔这在京中又转了一圈,才赶在打更前回了宫。
这御书房的李全喜不喜钱财,亦不爱美色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不过好处是来送礼逢迎的人少了许多,大概是也发现李全澔在皇上跟前还没说的上话呢,便转头继续巴结那刘统领去了。清闲了下来,李全澔才有空重新执笔磨墨,那便是他此生唯一的寄托和娱乐了。
“李全喜,皇上唤你呢。”
“这就来。”李全澔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同刘公公去了。
一踏进御书房,便见几幅字摊在桌上。
“全喜,朕听闻你写得一手好字,你来看看这几幅字,评点几句。”
“奴才……”
皇上佯怒道,“你若又是要说资质驽钝什么之类的话就给朕滚出宫去,再也不要回来。”
怕是滚出去的只有这脑袋。李全澔硬着头皮上前看了那几幅字,共有四幅,应是不同人写的,却又刻意隐去署名。不知道是谁写的,怕是往差里说又要得罪人,也许就害了颗人头落地;若是净往好的说,又怕和皇上见解不同,落地的是自己头上这颗脑袋。真是不好办。
“你先说说,这其中写得最好的是谁?”
“这五幅字气象万千,各有千秋,怕是不好评断。”再看了一眼,其中有一幅看上去格外眼熟,应该是十皇子的字。再转念一想,心中便有了底。
“这里没有别人,你就直说吧。”
“回皇上的话,恕奴才斗胆直言,依奴才狗眼,其中写得最好的应当是左边数来第二幅。”
“哦?此话怎讲?”
“这字含蓄内敛,力道饱满,转笔处却又圆润。刚柔并济,惟有用墨不丰之憾,但不失为上乘之作。”
“嗯,继续说。”
“再者是这旁边这一幅,结构平稳工整,下笔有神,刚直劲毅,惟收笔处为展现出力度却流于草率,怕是心急好强之人所作。”见皇上脸色没什么改变,不见忧喜,李全澔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其中最平庸的倒是左边这幅,虽是恭谨地道,却反倒失了个性。”
“这最差的一幅呢?”
“此幅通笔草率无章,虽然流漏着霸气却不知该如何控制力度,惴惴不安,无所适从。”
“这是你前主子十王爷的字。”
李全澔自然知道,但还是装作惶恐地跪了下去,“奴才斗胆。”
“不怪你,是朕要你直言不讳的,况且不知者无罪。起来说话吧。”皇上抬抬眼,替他一一指道,“你说这写得最好的,却是最为闲散的六皇子所作。平日里疯疯癫癫,荒淫无度,又爱贪杯,不成气候。之前还看他写了首闲散的诗,在京城里传着呢,说他无心皇位。于是朕便给他指了块富庶的封地,如他所愿地偏安享乐去了。”
李全澔心想,但看这字并非如皇上所说这般无用,能收能放,挥洒自如,绝非等闲之辈。怕只不过装疯卖傻图个安生罢了,倒和自己有几分相像。这样一想,便起了几分结交之意。
“你说这次好的,是五皇儿的字。他野心勃勃,有志难伸,但若说到贤能,却是几个皇子中最为有才的。这也是为何我指了太子之位予四皇儿。”
李全澔心中了然,即便明知由五皇子即位最为有利,但皇上宁可将皇位指给一个对自己最没有威胁的儿子。但就怕这五皇子……得不到的便要来抢。
“朕这一辈子看过了许多事,也是从这一路血光斗争中爬了上来。如今却是累了。”他有些疲惫地坐在龙椅上,却看起来苍老许多。
“奴才有一事想说,就怕污了皇上的耳,怕不讨皇上喜欢。”
“说吧,朕不怪你。”
“奴才在家乡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夷人养蛊之事。养蛊乃是将上百毒虫放进一坛中,密闭数月,最后活下来的便为蛊。据说那开封之时,罐中干干净净,独有一虫端坐其中。”
“你这奴才倒是挺大胆,将朕这皇宫比做坛罐了?”皇上说着,倒无怒色。
“奴才斗胆。只不过天行健以自强不息,无论虫鸟皆行此道,人置于天道运行之中,亦不过如此而已。”
皇上叹了口气,疲惫的揉揉眉心,像在思考着什么,“全喜你如此能明事理,在内宫真是委屈你了。”
“皇上过誉,奴才担当不起。”
“不说这个了,今天是找你谈件趣事。”皇上起身从架上拿起另一卷轴,抖一抖便摊了开来。待看清了眼前的字,李全澔差点没跪了下来。
“据说朕这天子脚下的皇城出了个才子,画梅清新俊逸,脱俗不凡,写的字更是一绝,虽非上乘,却别有韵味。朕本想诏他入宫一见,这一打探竟无人见过这才子,只知道一年里有几次会有个小太监把书画带来,换成银子卖钱。因为为数不多,这才引起了一阵风潮。于是有人便猜想,会不会是哪个皇子所作,朕便来考你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