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息怒。”
“也罢,今日本王心情甚好,你就再陪本王多走走吧。”说完就搂着李全澔上马,沿着溪畔赏着满山的桃花,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将那满朝的风风雨雨恩怨情仇全抛在脑后,在此时便只有彼此贴近的胸膛和沉稳的呼吸,偶尔调笑两句,那笑声便在桃林中回荡不止。
李全澔是真心为这主子着想的,他这辈子除了报仇再也没别的心愿,直到遇见了这小主子才有了希冀。希望他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的长大,让他尽情做他想做的事,守护他眼底的纯真和脆弱的梦想。他觉得自己真是未老先衰,还没当爸呢,就先有了做父母的心情。
那远远地有人影往这边过来,吓的李全澔连忙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到前头替皇子牵马。
待看清了来人穿着一席黄袍,十皇子也连忙跳下马,从李全澔手中接过缰绳,便跪了下去,“儿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原来是宿儿,起来说话吧。”皇上穿着便装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不怒自恃,“怎么今天这么好兴致?”
“春和景明,奼紫嫣红,桃花开的正好。儿臣读书闷得慌,便一个人出来走走。”
“哦?朕怎么听说十皇子大婚之后连续几日没踏出寝宫,英勇的很呢。”
十皇子红着脸拱手道,“父皇别笑话儿臣了。”
“就不说这个了。既然宿儿一心向学,朕就来考考你。这……柳上梢头又一春,对下联。”
“荷妆点水复来秋。”李全澔才刚脱口而出就发现坏了事,赶紧摀住嘴巴却已是覆水难收,只得跪了下去猛磕头,“奴才莽撞,奴才愚驽,皇上饶命。”
“你这哪来的奴才如此大胆!还不速速报上名来。”皇上身边的太监倒是反应迅速地先发制人,这是在救他呢。李全澔感激涕零。
“奴才贱名李全喜,乃是东清宫的奴才。出言冲撞,请皇上饶命。”
“原来就是你,听说吾儿受你照顾良多,朕倒要对你另眼相待了。”
“奴才不敢。”这是何等的“照顾”,他连想都不敢想。他看见自己的汗水滴落在草地上,冷汗早已湿了背脊。
“朕倒要问你,荷妆点水为何是来秋而非来夏呢?”
“回陛下的话,奴才蠢笨,不过念过几年书,正巧在书上看过这对子,其中原由实在不甚明了。”
“李全喜,你这是要当欺君之罪直接拖下去砍了头呢?还是要老实说了呢?”
“奴才罪该万死。这夏荷乃是夏末才会开花的,所以当见到夏荷的时候就离秋天不远了。故为来秋。”
“你倒是想的远。”皇上沉吟了一会便道,“你再对一个,对的出来便饶你不死。上联,往事历历莫回首。”
李全澔不作多想便答道,“回陛下,奴才对的这下联乃是,今朝云云方是真。”
“嗯,刘维,等等把他带回去领罚吧。”
刘维赶紧连声应下,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这题目还是皇上前些天在殿试上考的呢,这李全喜区区一个小太监,竟有能和贡生一较高下的本事,宫中真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
皇上没叫他起身,李全澔自是得继续跪着。
“宿儿,你这书都念到奴才身上去了?荒废的很哪。”皇上紧皱着眉头,自己的儿子竟被一个太监给拂了面子自是不悦。
“回父皇的话,平时这奴才和宿儿胡闹惯了,这才会出言不逊,宿儿必当好好管教。父皇不妨作此想,奴才尚且如此,做主子的必是更胜数筹。”
“好吧,朕再考你,这春王正月,何解?”
李全澔那是听了又再度让冷汗湿了衣衫,皇上刚封四皇子为太子,已是引起满朝非议。而这春王正月说的正是何谓继承正统的事。现在他来问自己的小儿子对这事有什么看法来了。皇上不愧为九五之尊,一出手就这么狠绝。
十皇子歪着头想了一下,便拱手答道,“启禀父皇,此春王正月乃是鲁国隐公欲让贤予桓公的事。隐公以为‘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却又禁不起满朝大夫进言,便暂时接受了王位,表明有朝一日终要让贤予母亲身分更为尊贵的恒公。”
“那宿儿以为如何?”
“儿臣以为隐公乃是懦弱之辈。”
“哦?此话怎讲。”对于孩子这一番直言不讳,皇上倒是很感兴趣地挑起了眉。
“儿臣以为立君无论以贵以长或以贤,定国安邦才是王道。隐公若明知立子以贵方为正统,又何必接受满朝大臣的建言,应当反过来说服大臣接受正统才是。若士大夫仍认为隐公是更加合适的人选,隐公既然接受了王位便应当负起治国安邦的重责大任,便不应半途而废,最后招致公子翚惹来杀身之祸。若就结果来看,反正都一样是由恒公即位。隐公若是一开始便让恒公即位,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令鲁国不到半甲子便历经两任君王,令人心惶惶不安,举国不定。”
“所以你认为公子翚做的很对啰?”
“隐公若决定担下王位弃之恒公,便应有始有终,不应寄望着总有一天要将天下拱手让人的想法,终致杀身之祸。若隐公真心觉得应立子应以贵不以贤,一开始便应该让恒公即位,辅佐恒公。”
“若你是隐公会怎么做?”
十皇子开朗地笑了,“自是辅佐恒公即位了。”
“宿儿所言甚是,可要什么奖赏?”
原来皇上要听的不过就是这一句。
要他说出愿意效忠太子,不会觊觎皇位,潜心辅佐圣上。他一个奴才再怎么样也就会些吟诗作对的雕虫小技,能针砭时事的还是这皇子。李全澔想:虽然这小子平时吊儿啷当不思向学,但在这些事情上还是挺有敏感度的。
“谢父皇恩典,儿臣有一事相求。”
“说吧。”
“请父皇为儿臣再找一位师傅。”
“现在的夫子不合你意吗?”
“翰林大学士翁采书经纶满腹,博学多闻,儿臣受益良多。儿臣希望能找一位教兵书的师傅。”十皇子说着便跪了下去,“儿臣景嘉在此恳请父皇,儿臣愿为大盛前锋斩将杀敌,请缨赴战。”
皇上看着他的儿子良久,怎么记得这孩子还那么小,软绵绵的小手在空中乱舞着喊父皇。怎么转眼就长得这么大了?背脊宽厚起来,像个男人。口齿伶俐,思路清晰,据说还使的一手好剑。若让太子安内,这十皇子便能壤外,他大盛哪能不富强呢?
思及此,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朕的好皇儿,很好!宿儿长大了,会为我大盛着想了。”
“父皇过奖。”十皇子那心中也是欣喜的狂跳,这辈子倾尽了一切时间心力,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父皇的夸奖。
“这些天朕正和你皇祖母商量着什么时候让你出宫呢,朕要封你昭亲王,食邑三千户,将来要你做我大盛的大将军。”
“谢父皇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便拜下去连磕了几个响头。
“朕的好皇儿,上来马背陪你父皇骑一阵马,我们好好聊聊。”
“儿臣遵旨。”
看着那父子扬起马鞭绝尘而去,李全澔却觉得心里有些复杂。看到自己一路带大的孩子终于羽翼丰满,孩子长大了终要让他飞,但却不觉得有多么开心,倒有几分怅然所失的感觉。
“小喜子,跟老奴回去领罚吧。”
李全澔在心中叹了口气,应了声便跟着回宫去了。这一罚就是七十大板,罚的他又是趴在床上哼哼唧唧了半个月。
“把本王钟爱的屁股打成这样,本王心疼。”十皇子自是不肯让其他人看见李全澔的身子,因此连换药都是他亲自为之,“你什么时候才能好了让本王亲热?”
李全澔真想一头闷死在棉被里算了。
这半个月里,十皇子正式从东清宫里搬了出去,搬进了昭王府,更加和他不避讳的亲昵起来。花了这么多年,也终于坐实了“本王”这个称呼。地方大了点,除了原本宫里的人,更招来了另一批宫外的下人。只是这李全澔还完全无福消受这么大片园林,便全都趴在床上过了。
在十皇子悉心的照料下,李全澔康复的挺快。十皇子不但亲自替他换药,连喂汤喂药都是自己来。常常喂着喂着,就吻了上去,再来就滚到了床上去。弄得叶兰青又是一阵暴跳如雷。
待能下床走动之后,十皇子牵着他的手重新认识这园中的一草一木,说着之后那里要再安置什么,那阁楼该叫什么名才好。
“种棵榆树吧。”李全澔说。
“为什么?”
“奴才小的时候最喜欢爬到榆树上去发呆吹笛,如果这也有棵榆树那是最好。”
十皇子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好,明天就让人把树苗拖来。我们一起看那榆树长大,看本王的孩子出生,也许哪天那小伙也能爬上那榆树吹笛呢。”
李全澔含笑听着他说着未来的憧憬,说要如何纵马在那大漠驰骋,快意杀敌。像那开国武将一般神勇,替大盛打下一番天下。还有,到时候上阵也要带他一起出征,在那里没有别人会干涉他们的事,也没人会对他们指指点点,到那时,他们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