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几人不由都一怔,刘璟双眼微眯,显然没反应过来。而坐在另一边的潘文杰,则垂着双目,轻轻叹了口气。
只见皇帝几乎是有些失控的大步朝柳岸走去,然后上前一把按住少年的肩膀,继而终于看清了少年那张精致的脸。
先前柳岸进来的时候一直躬身低着头,若非他抬头去看刘璟,皇帝并没有机会看到这张脸,如今对方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皇帝的举动太过反常,柳岸吓了一跳。而一旁的刘璟见状直接愤愤起身,杨峥则费力的拉住了他的手腕,而后用力一握,提醒他不要冲动。
“你……”皇帝怔怔的看着柳岸,一双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就那么抓着柳岸的肩膀,力道大的惊人,柳岸感觉自己的肩膀几乎要让他捏碎了。
看着文绉绉的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道。然而柳岸尚未想到该怎么应对眼前局面,便骤然怔住了,因为皇帝那双泛红的眼睛一眨,一滴眼泪滚落,骤然砸在了柳岸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刘璟:好气哦,可是还不能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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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柳岸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襟, 由于两个人距离太近, 对方那滴眼泪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当他再次抬眼的时候, 却并未在对方面上看到泪痕,只有那双泛红的眼睛,昭示着对方方才确实落泪了。
皇帝那双尚算年轻的眼睛里, 涌现出一抹浓烈的茫然和悲戚。只短短的一瞬间, 柳岸便觉得不忍继续与之对视。
很多年以后,柳岸都没有忘记那个眼神。人间至情, 离合悲欢,落到谁的身上都逃无可逃,无论你是升斗小民, 还是九五之尊。
皇帝很快便放开了柳岸, 微微向后撤了一步,拉开了两人距离。他眼中的那丝迷茫很快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明,仿佛方才目光中的脆弱和悲戚都是柳岸的错觉。
“叫什么名字?”皇帝声音很轻,好像生怕吓着少年。
“柳岸。”少年答道。
“改过名字?”皇帝又问。
柳岸一怔, 坦白的答道:“十岁那年,改过一次。”
皇帝点了点头, 道:“杨柳岸,是个好名字。”
皇帝话音一落,营帐之内骤然安静了下来。在场的几人中,潘文杰低着头没有特别的反应,杨峥一脸迷茫, 刘璟和柳岸则是大为吃惊。
柳岸并没有说自己姓杨!
皇帝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柳岸还活着的事情,刘璟和自己都不可能传出去,他几乎可以断定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可皇帝怎么会知道?
除非……除非皇帝认识自己。
可是自己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只有七岁,过了近九年,他早已从一个幼童长成了半大的少年,模样肯定变化很大,不可能有人一眼就认出他。
柳岸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恍然大悟。
皇帝当然不记得他,可是皇帝记得柳岸的父亲。他从前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稍一琢磨,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和父亲长相少说也有五六分相似,小时候倒觉不出来,如今长大了,恐怕更像了几分。但凡是与杨敏行相熟的人,只要见到长大后的柳岸,必然会认出他来。
刘璟先前不让他在御前走动,恐怕也有这份顾虑在,只是没想到皇帝会提出来要见他!
营帐里安静的令人窒息,这时坐在席间一脸愣怔的小太子似乎觉察到了气氛有些不对,爬起来径直朝潘文杰跑了过去。
“父皇是不是生气了?”李越小声问道。
潘文杰不答反问:“殿下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
两人的对话声音很小,但是营帐内太/安静了,所以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到了。皇帝如梦方醒一般,眉目染上了一抹厉色。
“越儿,过来!”皇帝突然开口道。
李越看了一眼潘文杰,继而朝着皇帝走去。
“朕问你,今日你为何会遇到这位哥哥?”皇帝问道。
“儿臣跑丢了,不小心撞见的。”李越道。
皇帝扫了一眼潘文杰,又问道:“当时没有人陪你吗?”
李越摇了摇头,道:“只有儿臣一个人,后来潘少保才找到了儿臣。”
皇帝闻言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罢了。去外头叫个侍卫,把太子带下去休息!”
一旁的内侍闻言便出去找了个侍卫,太子似乎感觉到了皇帝不太高兴,也没闹腾,乖乖的被侍卫领着走了。
太子一走,整个营帐内的温度骤然便降低了许多。
“朕问你,可否愿意随朕回宫?”皇帝问道。
柳岸一怔,抬眼看向对方,只见对方目光深邃,竟是有些让人看不透。
皇帝望见柳岸神色,又道:“你父亲曾是朕的少师,都说虎父无犬子,想必你的才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若是进宫,来日或可做越儿的少师,也算是子承父业。”
柳岸垂眸道:“卑职无能,恐无法胜任。”
皇帝有些意外,道:“你是不愿意?”
柳岸心念急转,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所以无法断定对方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因此他不敢贸然,唯恐触怒了对方,连累了在场的刘璟和杨峥。
“也好。”皇帝叹了口气道:“那种地方,你父亲都不愿意久留,你恐怕也不会喜欢的。”
柳岸闻言只得默不作声。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你。”皇帝道。
皇帝说罢再也没看柳岸一眼,而是转身回到席位上,拿起了一杯已经冷透了的茶。伺候的宫女大概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添茶水,所以皇帝只沾了沾唇便骤然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伺候的内侍和宫女顿时跪了一地。
“杨将军去知会一声禁军,就说今晚奴才们伺候不周,朕心甚怒,这营帐里头的,全都拖出去,一个不留。”皇帝冷冷的道。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众人都是一惊。奴才们闻言更是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杨峥下意识的看了刘璟一眼,而后便依言而行。片刻后,有禁军进来,将营帐里的内侍和宫女一并拖了出去。哭喊声没持续多久便停了,想来是就地解决了。
账内一片冷肃,柳岸甚至闻到了账外飘来的血腥味。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权利的威压,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想来竟也不算夸张。
账内没有了伺候的宫人,越发静的落针可闻。
皇帝瞥了一眼潘文杰,对方早已没有了先前的从容,面色有些苍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冷汗。
“杨柳岸,在此之前,这世上有何人知道你还活着?”皇帝问道。
柳岸闻言心中不由一紧,暗道皇帝问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要杀人灭口?
“你在刘璟麾下,他自然是知道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皇帝又问。
这回柳岸摇了摇头道:“回陛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在场的杨峥确实不知情,而知情的贺庆和李忠都不在场,柳岸不知皇帝的用意,自然不会将他们牵扯进来。
“很好。”皇帝道:“出了这个营帐,你依旧是柳岸,杨家已经在两年前就……没有人了。”
皇帝此言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先前被处死的宫人,已经说明了皇帝的态度。既然柳岸不进宫,那便不该有人知道他的存在,知道的人,要么能保证守口如瓶,要么就是死。
“潘少保,朕的话,你听明白了吧?”皇帝问道。
“臣遵旨。”潘文杰忙道。
皇帝又道:“你身为太子少保,今日却在猎场附近纵容太子一人玩耍,是为失职之举,罚半年俸禄。”
潘文杰双膝跪地对着皇帝一拜,道:“谢陛下恩典。”
“若有再犯,休怪朕不念旧情。”皇帝道。
潘文杰赶忙应是,继而又拜了一拜。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累了,于是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在场的人无不松了口气。柳岸看着皇帝的背影,不由想到了对方面对自己时那个凄怆的眼神,一时之间,对皇帝既是同情又有疑惑。
潘文杰起身朝账外走,和柳岸擦肩而过的时候,短暂与对视了一眼,目光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那短短的一瞬间,柳岸心里便彻底明白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潘文杰设的一个局,只是这个局并非单单冲着柳岸来的,看起来倒像是在设计皇帝。
可柳岸想不明白,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何值得潘文杰不惜触怒龙颜也要冒险一试。
换句话说,就算是皇帝认出了自己,那又如何?一个旧臣的儿子,对于皇帝而言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别的价值?
柳岸来不及多想,便被刘璟轻轻一推,然后随着对方一起走出了营帐。
外头已经起了凉风,但是混合着秋草香气的夜风,并没有将新鲜的血腥味带走,反倒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潘文杰出了营帐之后没走几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不过他很快便稳住了自己的步伐,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朝自己的营帐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