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拧了拧眉头开口道:“明知道可能会粉身碎骨,你也在所不惜吗?”
柳岸道:“上天留了我这条命,或许就是天意。若是不报仇,那才是逆天而行。我家人被屠尽的那晚,我已经死过一次,还怕什么粉身碎骨呢?”
皇帝突然停住脚步,侧身看着柳岸,片刻后语气近乎温柔的道:“你的性子与你父亲倒是像了十成。当年朕求他留在京城,甚至不惜以他家小的性命相威胁,可他几句话便驳的朕哑口无言。”
柳岸没想到皇帝会说这些事,当即有些尴尬,但还是开口道:“父亲常说,凡事强求不来。”
“是啊,凡事强求不来。”皇帝神色微变,面上的柔和渐渐变为冷厉,继而开口道:“依朕看来,以你现在之力偏要想着为杨家报仇,此事便是强求。”
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希望柳岸继续追查下去。
“陛下……知道是谁出的手。”柳岸道。
“你敢质问朕?”皇帝冷冷地道。
柳岸沉默着没有应声。
皇帝冷笑了一声,道:“潘文杰那个蠢货,以为你同你父亲长得像,朕便会失去理智任由他摆布吗?”
“当初你父亲敢同朕叫板,无非是仗着朕不忍心动他的家小。可你不一样,朕对你只有那一点点的恻隐之心,经不起磋磨,你若一意孤行,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皇帝道。
显然皇帝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可他越是如此,柳岸心里对凶手的猜疑便越清晰,普天之下能让皇帝不念旧情这般维护,总共也不过那几个人而已。
可以说,凶手已经呼之欲出了。
“若我放弃报仇苟且于世,将来没有颜面去见我父亲。”柳岸道:“我没有家小,只有这一条命。”
皇帝闻言突然叹了口气,开口道:“北方的仗打完了,刘恒远不日将班师回朝。刘璟在京城被困了两年,该放出去了。不过朕记得……当年是刘璟亲手葬了杨家老小,想来刘恒远和刘璟这父子俩,对杨家是重情重义的。”
柳岸闻言如遭雷击,没想到当年皇帝用来威胁他父亲的那一套,竟然会原原本本的再拿来对付自己。
“柳岸,你没有家小,可你真的只有一条命吗?”皇帝沉声问道。
一瞬间,柳岸脑中响起了刘璟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你放心,不管那个人是谁,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揪出来,让他给杨家人偿命”
皇帝说的对,柳岸不只有一条命。
他没有家小,可是他有刘璟,而刘璟背后还有征北军。
柳岸没有办法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决绝,因为当年皇帝念在杨敏行,也不会忍心真的将杨家赶尽杀绝。可如今杨敏行已经不在了,柳岸对于皇帝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
皇帝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你很聪明,几乎继承了你父亲的所有优点。不过很可惜,你也继承了他的偏执和顽固。”
“但是,你如今没有权利也没有地位,除了一腔热血,什么都没有,所以你的偏执只会带来灾难。”皇帝透过黑暗望向少年,几乎是有些残忍的道:“你比他,终究是差得太多!”
皇帝说罢便转身走了,柳岸立在又潮又冷的黑暗中,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他原以为终于走到了黑夜的尽头,黎明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可这个时候却又发现尽头还有另一个黑夜。
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权利是多么无情却又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柳岸:等我回来打你的脸!
皇帝:嘤嘤嘤~
感谢“18128598”宝宝的地雷~么么哒~
感谢“如梦”宝宝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45章
站在黎明前的黑夜里, 柳岸有那么一瞬间的灰心, 但他随即便恢复了理智。
这件事情本来就牵扯颇深, 羽翼尚未丰满便露了锋芒,柳岸意识到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想来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经历过这样的蛰伏和等待, 别人能等得, 柳岸自然也等得。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璟已经站到了柳岸的身后。刘璟伸手在柳岸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似乎觉得不够, 干脆握住了。
柳岸原本还不觉得冷,直到手臂上传来刘璟手掌的热度,他才骤然惊觉包裹在周身的凉意,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他跟你说了什么?”刘璟问道。
“说……我比不上我父亲。”柳岸道。
“你还不到十六岁呢。”刘璟我在柳岸手臂上手紧了紧, 又道:“况且,你不需要和他比, 你很好,不需要和任何人比。”
柳岸闻言点了点头,只觉得手臂上的热度一点点扩散, 从四肢百骸一直蔓延到了心口,那颗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心脏, 慢慢恢复了跳动。
不远处,地平线慢慢溢出了一丝光亮,那光慢慢扩散,很快染红了一小片天空。
周围的黑暗骤然减弱,慢慢恢复了亮度。
柳岸和刘璟并肩看向旭日初升的东方, 不约而同在心底生出了一丝模糊不清的期冀。
不管黑夜多长,黎明总会到来。
皇帝昨夜大发雷霆的事情,许多人都有觉察,只是面上佯装不知罢了。当天上午皇帝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下令起驾回宫,这一举动更加做实了众人的猜疑。
只是,除了当时在场的几人,无人知道真相。
皇帝临走之前,单独召见了刘璟。两人昨夜都没睡,但是皇帝看起来比刘璟憔悴了许多,一双眼睛有些无神,倚在榻上有气无力的。
如此看来,对方说身体不适倒也不一定是借口。
“朕今日回宫,但秋猎还是照旧,朕会吩咐章煜留下一小队禁军协助你,务必要保证秋猎期间的安全。”皇帝道。
刘璟闻言应是。
“你父亲在北边凯旋而归,不日便到京城了,到时候你与三王爷一同代朕出城迎接。”皇帝道。
刘璟依旧应是。
皇帝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出神。
良久皇帝叹了口气,似乎回过神来了,于是开口道:“柳岸……终究是委屈了他,朕若封赏于他,少不得惹人注意。他还年幼,要懂得藏锋才是。”
刘璟面色微沉,没有言语。
皇帝又道:“你在军中多顾着他一些便是,你父亲与……柳岸的父亲,曾经一同为官,也算是有些情谊的。你二人能彼此相扶,将来也是大余的福气。”
皇帝这一席话说的十分模糊,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话还是随便说说,于是刘璟依旧没有接话。
“朕回宫之后,留在这里的都是些小年轻,没人会认出柳岸。”皇帝又道:“当年杨少师虽是文官,却钟爱骑射,想必这孩子也随他父亲。”
皇帝言外之意,既然没人认识柳岸了,便让对方趁着秋猎的功夫好好玩儿几日。
这话虽然听起来是为柳岸着想,可刘璟听了心里却不大高兴。柳岸要想狩猎,自然有的是机会,用不着别人惦记着安排。
刘璟虽不知皇帝昨晚曾拿自己威胁过柳岸,但对于皇帝依旧没什么好感。就凭潘文杰敢用柳岸算计皇帝一事,刘璟就觉得这皇帝对柳岸恐怕也没什么好心思。
皇帝安排了一番,便起驾回宫了。
同来的权贵公子们,有一半是为了在御前露脸凑热闹,还有一部分是为了相互结交,真正喜欢狩猎的人寥寥无几,于是皇帝前脚一走,后脚便有大半的人都跟着走了。
禁军统领章煜之前得了吩咐给刘璟留了一小队人马,刘璟顺势让这队人送公子哥们回京,于是整个猎场的守卫便只剩下了征北军的人。
留下的权贵公子们都是些干练好动的,觉得人少不热闹便邀刘璟派几个人同他们一起围猎。
杨峥顾忌着金路生,怕自己去了对方无聊,自然是不会去的。最后是贺庆和陶大带了几个人进了猎场。
营帐里柳岸正和金路生一起逗一只兔子,那兔子是先前贺庆抓来的,中箭伤了腿,他瞧着可爱便让玉竹给处理了伤口,说是等养肥了再吃。
没想到玉竹对兔子这种小动物没什么兴趣,倒是柳岸和金路生一直逗着,玩儿的还挺高兴。
刘璟进帐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柳岸和金路生正玩儿兔子,另一边杨峥和玉竹一脸呆滞的看着俩人玩儿兔子。
“士气可真够低的。”刘璟开口道。
杨峥闻言立马抖擞了一下精神,强行提高了一下士气。
柳岸起身瞧了一眼刘璟,对方神情中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似乎知道柳岸心情不太好。柳岸心里一暖,却也有些不好意思。
总不能因为情绪低落,让别人也跟着担心吧。念及此他放下手里喂兔子的草,起身拍了拍手道:“我去取弓,和杨将军比一场!”
“我不欺负小孩!”杨峥看了刘璟一眼,立马表明态度道:“要不你俩比?”
一旁的金路生大概也觉察出了柳岸今日不太高兴,忙起哄道:“你是怕了吧,不敢跟柳岸比!谁跟我打赌?我赌柳岸赢!”
“我也赌柳岸赢。”刘璟带着几分笑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