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是越说越来劲儿,越说越生气,脏话粗话满天飞。萧何也不着恼,一动不动的站那儿任他骂。他们毕竟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他也了解刘季这人,刘季心大,别看现在气得跟狗吠一样,等他发泄完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啥后遗症也没有。
果不其然,刘季骂累后,想不出还能说啥,索性咕噜咕噜灌几口水,把茶碗重重往桌案上一放,才高声道:“说罢,你为啥要跑?”
萧何道:“我可不敢跑,我是追逃跑的人去了。”
刘季道:“你追的谁?”
萧何道:“韩信。”
刘季又生气了,他骂道:“放屁!各军将领到现在都他.妈跑了十几个了,我也没见你去追一个。现在你说你倒跑去追个胯.下匹夫,老萧,你骗谁呢?!”
萧何郑重道:“那样的将领跑就跑了,能够替补的人也不少。但像韩信这样杰出的将领,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汉王如果就像在这汉中巴蜀称一辈子王,那你自然也用不到韩信。可要是你想东进夺取天下,除了韩信那可就再没人能给你办到了。汉王你看你到底想怎么办罢。”
刘季嘟囔道:“我当然想杀出重围,向东前进啦!可是我也可以让子房来啊!”
萧何无奈道:“我的汉王啊,张先生就是个书生。连张先生自己都说,你现在缺的是一员大将。先不说张先生还在韩王那边过不过的来呢,就是他过来了,你觉得就凭张先生的身子,他受得住最轻的一套铠甲不?他能坚持骑上半天的马吗?”
刘季不说话。
萧何再接再厉道:“既然汉王已经决议向东,那就重用韩信罢。重用他,韩信就会留下来。要是不能重用,我辛苦追了一天一夜的人终究还是要跑的。”
刘季颇为不情愿道:“行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任命他为将军。”
萧何虎着脸不说话。
刘季没辙,不耐烦道:“好罢好罢,那就任命他为大将军,统领全军!”
萧何喜形于色:“这还差不多。”
刘季看他那高兴样子就烦,几乎想拿脚踹他,道:“那你就去把那个韩信叫过来,我这就任命他为大将军。”
萧何又不干了:“汉王啊,你平常待人就轻慢无礼得很,这会儿要封大将军咋还跟呼喊小孩子一样,摆摆手就让人家过来。你忘了你前两次怎么对待人家的啦?你不怕人家再跑啦?你既然要用人家,你就得选个良辰吉日,亲自斋戒……”
刘季给他的事儿妈和碎碎念气的肝儿疼,想都不想一脚踹出去:“行行行,萧老妈子,我的妈,都听你的,快让我清静清静罢。一切都照你说的做,这下你满意了罢。”
萧何一下躲过他那一脚,喜形于色地朝外跑,临到门口还喜气洋洋道:“汉王啊,你可真是英明神武,举世无双啊。因着你这一个英明的举动,天下多少百姓都会被拯救于水火之中啊!你可是要永垂青史的王啊!”
刘季抄起桌子上的茶碗就朝他扔过去,笑骂道:“还不快滚!”
二.
韩信按照事先演练的那样一步步走完了登坛拜将的过程。
行礼的过程中,他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都盯在自己的脸上、后背上。也难怪,前段日子,汉王放出消息要封悬空已久的大将军位。那时军中猜测纷纷,许多将领皆沾沾自喜,以为这等好事可能落到自己头上。直到今日礼成拜大将,又有谁能想到,站在这个位置上的,竟是名不见经传的自己呢?
礼毕,刘季在高台上坐下来。他看着面前面色平静的年轻人,心里面思绪翻涌。这个叫韩信的,夏侯婴和老萧对自己提起过好几次了,特别是那个老萧,逮着机会就在自己耳边念叨。自己当时正烦着呢,子房跟别人跑了,老子又要来这破地方受鸟气,就敷衍着给他了个什么官职来着?对,治粟都尉,没成想这小子竟然不满意,还跑,还带着老萧跑!害得老子吃不香睡不好整整两天!
刘季这边是越想越不平静,就想着给这小子点儿颜色看看,便道:“大将军啊,萧丞相曾多次在孤面前夸奖过你,不知道大将军用什么计策来指教一下孤呢?”
韩信站在高台上,开口道:“汉王东进,最大的对手便是项王。不知在勇敢,强悍,兵力方面,汉王自己认为有哪一样可与项王抗衡的吗?”
刘季沉默了一阵,实话实说道:“恐怕都不行。”
韩信向着刘季行了一礼,起身时从容不迫道:“臣也这么以为。但是,臣曾经侍奉过他,请让臣说说项王的为人罢。项王震怒咆哮时,能够吓得千百人不敢稍动。诸侯曾从辕门膝行前进而不敢仰视他的模样,这不可不为勇猛。可是项王却不能放手任用有才能的将领,因此这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
“项王待下属仁慈,看见生病之人甚至会心疼的流泪,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他。然而等到有人立下战功,该加封进爵时,他却把刻好的大印放在手里把玩到失去棱角也舍不得给人。这就是所谓妇人之仁。”
“项王即使是称霸天下,使诸侯臣服,但他却因贪恋家乡而放弃关中的有利地形转而建都彭城。他还违背义帝的约定,将自己的亲信分封为王,使诸侯们愤愤不平。”
“而且项王军队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不横遭摧残毁灭的,襄城一役,坑杀秦俘就是最好的佐证。天下的人大都怨恨他,百姓不愿归附他,只不过迫于威势,众人勉强服从罢了。项王虽然名义上是霸王,实际上却失去了天下的民心。因此他的优势也很容易转化为劣势。如今汉王果真能够与他反其道而行:任用天下英勇善战的人才,人人为王而战,那还有什么不能被诛灭的?用天下的城邑分封给有功之臣,还有什么人不心服口服?以正义之师,顺从将士东归的心愿,顺应天下人合稳安乐的心思,又有什么样的敌人不能被打败?”
“如今项王在关中分封的三个王,原来都是秦朝的将领。他们率领军队打了好几年仗,死掉的秦地子弟不知凡几,后来又欺骗无辜的士卒向诸侯投降。等到新安,项羽活埋了已投降的秦军二十多万人,唯独章邯、司马欣和董翳得以留存。想必秦地的父老兄弟早已把这三人恨之入骨。而今项羽不过凭恃威势强行封立这三个人为王,秦地的百姓无人爱戴他们。而汉王从前入关之后秋毫无犯,废除了秦朝的苛酷法令,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又因着怀王的约定,关中的父老兄弟早已把汉王看做自己的王。如今汉王东进,名正言顺,天时人和都占尽,余下不过地利一条罢了。”
刘季越听越觉得这个小子讲的挺对,便也收起了从前轻视他的心思,连带着将最开始被他那样不尊重的提问所带来的恼火给一股脑儿丢到云霄去了,最后只一个劲儿叹道:“认识你太晚啦!”
韩信坦然受了这夸奖,看到周围众人或赞同或钦佩的神情,心里也不由得暗暗长舒一口气,这第一步威信总算是建立起来了。
三.
韩信在库房翻找地图,萧何从旁作陪。
“我要巴蜀到关中这一块儿的。”
萧何从架子上拖下来一个箱子,打开道:“这里面应该都是,那边还有全国地图,可能也会有比较详细的。”
韩信翻了翻,蹙眉道:“这些都是?这也算多了,你们行军的箱箧不重吗?”
萧何道:“这些都是子房精挑细选出来的,他说不可因同一块区域而枉丢,有些相差二三十年的地图上会多出或少些小道,他说那些都是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
韩信手一顿。
萧何从侧面看见面前向来不动声色的年轻人忽然低下头去,嘴角似乎翘了一下。
“唔,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四.
“章邯给孤的军报,说是刘季在修栈道,不知张先生对此有何看法?”项羽的目光紧紧盯着张良,道。
张良淡然一笑,不紧不慢道:“不过修条栈道罢了,哪里值得项王关注。”
“哦?”项羽挑眉,“说说看。”
“汉王若真有反心,当初又何必烧绝栈道。如今再修,没有个五年十年是别想修好的。臣以为,汉王或许是想与外界多个交换物资的渠道罢了。就算汉王真有反心,不等他的马匹和将士从那细不愣登的栈道上下来,恐怕就先被项王的军队给截杀在崇山峻岭之中了。”张良微笑,又顺手一指墙上铺了满墙的大地图,道,“项王请看这地图,那汉中巴蜀群山环绕,山高险阻,如无栈道,恐怕汉王的军队只能依靠爬山才能出的来了。”
项羽看了一眼那地图,颇不在意,道:“孤知道,这是秦国太史御令库房内最大最全的一张地图了,孤仔细看过,那刘季插翅也出不来的。今儿的叫你来,主要还是要谈谈这田荣的事……”
张良从项羽书房内出来,一路走回韩王的院子,在自己房门口找到了何义。
“汉王不日定会出关,那时项羽必定会迁怒于我,彭城这里不可多待,我们得尽快找个时机逃走。”关上房门,张良低声道。
何义大惊,压低声音郑重道:“先生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