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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 (梦溪石)


  又对贺融道:“三哥,明日再来过吧。”
  翁浩始终没有再开口,贺融有些失望,但不得不与贺湛一道离开。
  步出大牢的那一瞬间,伴随着阳光洒在身上,两人顿时感觉身心由内到外也跟着敞亮起来。
  贺湛道:“翁浩可能知悉一些内情。”
  贺融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如果能再多待一会儿,会截然不同。”
  贺湛笑道:“明日提审之后,我们再过来找他,届时他经过御史台那帮言官恫吓之后,应该很容易撬开嘴了。”
  贺融却没有这么乐观:“你帮我多留意些,明日我再过来一趟。”
  贺湛点点头,旋即皱眉:“三哥,我思来想去,当年会在鲁王府放巫蛊的人,必然是希望父亲倒霉的。论理说,郑王贺琳他们当时已经在密谋造反了,不太可能再去陷害父亲……诸位皇子中,当时太子重病不起,但齐王和卫王年纪又还小,那会儿也就十五六岁,还住在宫中,尚未成婚开府,就算他们有那份心,也没有那个能耐和人手吧?”
  贺融沉吟不语。
  贺湛这些推想,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甚至还有过比这离奇百倍的猜测,但最终都被他一一推翻。
  如果不是某个皇子所为,那又会是谁?
  贺融道:“先看看明日提审的结果再说吧。”
  这桩案子他们并没有被允许参与,提审过程和结果当然也不得而知,刑部和大理寺在这次事件中几乎被皇帝舍弃,御史台直接上禀御前,除非皇帝想让人知道。
  众所周知,齐王掌管刑部,这次事发,他的羽翼几乎被斩掉大半,能在朝堂混到六部九卿位置的,没有一个是傻子,所以不少人都认为这是皇帝要向齐王清算。
  说得更严重一点,是皇帝认为齐王有不臣之心。
  但皇帝年过耳顺,身体不佳,就算他再不肯立储君,为了避免身后生乱,也不得不立,这个节骨眼上对齐王的党羽下手,无疑是一个明显的信号:那就是皇帝无意立齐王为太子。
  排除齐王,皇帝膝下就只有鲁王贺泰,与卫王贺绘了。
  但凡接触过贺泰,或对他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位鲁王的性情才干,只有两个字足以形容:庸柔。
  不过古往今来的平庸君王比比皆是,也不是说庸柔就当不了人主了,起码不是个暴君,还听得进臣下劝告,耳根子软,总比毫无才能还刚愎自用来得好吧。
  更重要的是,齐王与卫王的儿子年纪尚轻,还显不出优劣,而鲁王几个儿子,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为了江山社稷的传承,皇帝会选择鲁王,倒也不算奇怪。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隔日散朝之后,贺融与贺湛到了南衙大牢门口,就听见守卫在与同伴抱怨:“这怎么就死了,还未审出什么来呢,莫不是做贼心虚?”
  贺融心里咯噔一声,贺湛更是大步上前,询问他们:“谁死了?”
  守卫也不隐瞒:“是一名叫翁浩的犯官,据说原先还是刑部侍郎呢。”
  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果然发生,贺融反倒平静下来。
  “何时死的,怎么死的,尸体呢?”
  守卫:“尸体还在,御史台没有仵作,还是临时从刑部和京兆府那边找了仵作过来,是自刎无误,今日早晨给他送了饭,谁知他竟将陶碗摔碎了,以碎片自裁。”
  贺融:“昨日我们走后,可还有人来过?”
  这守卫还是昨日接待贺融他们的那个:“昨日二位郎君走后,御史台就过来提审他们,不单翁浩,另外几人也都被提走了,回来的时候身上也都齐整,没有用刑,后来翁家的管家还带着翁家家眷过来探望,当时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回事,过了一夜,反倒是想不开了。”
  贺融二人又进大牢转了一圈,连带翁浩的尸体都看过,没发现什么异常。
  出了大牢,贺融就道:“我去御史台,看能不能设法要来一份供状,你去翁家瞧瞧。”
  贺湛答应下来,两人分头行事,但贺融这边并不顺利,这桩案子是直接向皇帝负责的,贺融即使贵为安国公,也没有权力过问,但御史也不愿得罪这位朝中新贵,就对他道:“翁浩的供状与其他人大同小异,陈无量的案子,当年是刑部尚书秦峦要求压下来的,他们作为下官也只能遵从,但这些人都各自得了不少好处,翁浩想必是畏罪才会自尽的。”
  贺融提出疑问:“按照本朝律法,翁浩这样的罪名,轻则杖责罢官,抄家抵罪,重则流放充军,不至于丧命,他为何要自尽?”
  那御史无言以对,只能猜测道:“可能是为了保全家人?他一死,他的家人也就不必跟着他流放了。”
  贺融不置可否,但对方已经说得够多了,再多就超出他的职责权限,他也不想令对方为难,就没再问下去。
  他与贺湛约好在杨钧的胭脂铺子里见面,谁知贺融在那里等了大半天,与杨钧二人喝掉好几盏茶,直到傍晚时分,贺湛才终于现身。
  “三哥!”贺湛从铺子后门进来,大步流星,满头大汗。
  高氏忙给他捧来一盏茶水。
  贺湛谢过,仰头灌了一大口,方才道:“可累死我了!”
  贺融:“如何?”
  贺湛叹道:“一波三折,峰回路转!”
  他去了翁家,很快见到伤心欲绝的翁家家眷,但并没有问出什么来,却意外得知翁家的一桩家事。
  原来翁浩的妻子多年来膝下只有一女,翁浩就又纳了一妾,那妾室肚皮很争气,进门没两年就诞下儿子,更因性情活泼而得翁浩喜爱,但翁浩却有一桩苦恼,那就是家中妻妾不和,时常争执,他偏袒妾室,却不能休妻扶妾,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在外头又买了一座宅子,安置妾室,将妻妾隔开。翁妻对那小妾深恶痛绝,与贺湛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痛骂翁浩没有良心,喜新厌旧。
  贺湛对翁家家事没有半点兴趣,奈何为了多知道一些内情,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当翁妻说起那妾室的宅子是管家帮翁浩跑动物色时,贺湛心头一动,似抓住什么,忙问管家去处。
  据翁妻所言,刘管家虽是这边宅子的管家,却跟着翁浩两头跑,他是翁浩身边的老人,十分得翁浩信重,很多公事,连翁妻也未必清楚,刘管家却一清二楚,甚至就连翁浩的妾室,当初也是刘管家为他张罗的,是以翁妻提起此人,脸色不豫,没什么好声气。
  但贺湛却有些惊喜,昨日探望翁浩的人里,除了翁家家眷,也有刘管家,他认为刘管家一定知道些什么,于是告别翁家,又寻去了那管家的家里。
  刘家人却告诉贺湛,昨日傍晚有人匆匆来找,给刘管家送了一封信,刘管家关在屋里片刻,很快就出去了,至今都没回来。
  贺湛意识到事情不对,在刘家转了一圈,又去了翁浩妾室的宅子,也没问出什么来。
  一番话说罢,茶已凉了,但他也不在意,就着凉茶又一口喝光。
  贺融:“刘管家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不错,我也这么想。”贺湛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但我在刘管家屋子里的角落里,找到这个。”
  一片拇指指甲大的纸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凑近鼻下一闻,除了焦味,还有隐隐约约的香味。
  杨钧拿过纸片,入手一摸,再闻气味,立马就道:“这是蜀纸!”
  随即又咦了一声,疑惑道:“可蜀纸没有香味吧,这是额外再熏过香了?”
  贺湛笑了笑:“因为这是蜀纸中的浣花潭纸。”
  其时天下造纸,有益州越州宣州各处,其中又以益州纸为上佳,称为蜀纸,朝廷用纸,特别是集贤院中所藏的典籍,都是用蜀纸来书写的。而蜀纸之中又有一种浣花潭的花草纸,因为在浣花溪边所制,一名匠人别出心裁,将晒干的花草嵌入纸中,熏香制成,得到许多王公贵族的追捧,但因制作费时,产量稀少,被列为贡品,放眼朝中,只有少数人得皇帝御赐,用得起这种纸。
  所以杨钧只看得出是蜀纸,却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讲究。
  贺泰封爵之后,也被赏赐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这种蜀纸。
  杨钧:“刘氏一名管家,不可能用得起这种东西,别说刘氏了,估计翁浩自己都用不起。”
  贺湛沉吟道:“这种纸,外头想买也买不到,朝廷中能用上的,十根手指也数得出来……翁浩这么多年都待在刑部,而刑部又是齐王在管,这么说,果真是齐王?”
  见三哥没有说话,他又道:“丙申逆案时,齐王已经十七岁,他母亲又是掌管六宫宫务,权同皇后的淑妃,也不是没有能力和理由做出这种事的。当时太子病重,眼看快要不行了,郑王谋反的事也行将败露,只要我们父亲也倒下去,齐王前面,就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
  杨钧点点头,凝重道:“我也觉得五郎所言有理。翁浩很可能通过刘管家,与齐王暗中勾结,如今刑部被查,齐王担心翁浩将往事一并牵扯出来,把自己拉下水,于是用把柄胁迫翁浩自尽,再将刘管家灭口。”
  高氏旁听如此重大的事宜,心中虽对贺融他们的信任十分感动,也有些忐忑,不敢轻易开口,但听到此处,却忍不住轻声道:“我有些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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