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段时日,他想方设法打听案件进展,希望提前得知消息,好早作准备,但御史台似乎一夜之间成为铁桶一般油盐不进的存在,非但是齐王,连鲁王与卫王等人,也同样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直到元宵节之后,正月十七那一天,案子闪电般爆发出来,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告破收尾。
很快,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因包庇陈无量,徇私枉法,俱被罢黜,留家等候发落。
而在他们以下,刑部与大理寺总共一十三名官员就没有这种体面了,这些人通通被一捋到底,罢职收监,关入南衙的大牢。
这其中,就包括了曾经在十几年前告发鲁王府私藏巫蛊的前鲁王府长史,今刑部侍郎翁浩。
对翁浩,贺泰可谓是深恶痛绝,当时吃里扒外,背叛了他的小人,在得到官职之后,居然因为做事明察秋毫,断案公正而得到皇帝赏识,成为朝野颇有官声的能臣。
但贺泰回京时,翁浩步步高升,已经当上了六部侍郎,有皇帝在上头镇着,贺泰敢怒不敢言,没有罪证,他没法对翁浩怎样。
如今拔出萝卜带出泥,没想到一桩陈年旧案还能将翁浩也牵连下马,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令贺泰大呼痛快,比看齐王吃瘪还要高兴,当天晚上就喝了一大坛酒。
贺融没有像贺泰那样喝得酩酊大醉,当时他正与杨钧高氏在一起,听见薛潭匆匆过来告知这个消息之后,先是大吃一惊,而后就直接去了北衙,找到贺湛。
听闻三哥亲自找来,贺湛还挺高兴的,因为自打他入北衙之后,贺融还从未来过。
他打定主意要带贺融好好逛逛这里,谁知刚进值房,贺融就道:“你有没有法子让我去南衙大牢走一趟?”
贺湛一愣:“三哥,你好端端的,何事想不开?”
贺融哭笑不得,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急,话都没说清楚,就道:“陈无量案出结果了,刑部员外郎以上的官员都被下了狱,包括翁浩。”
贺湛闻言大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三哥总算大仇得报,这姓翁的这次要遭殃了!”
说及此,他恍然道:“翁浩当年不过是王府长史,缘何无端陷害我们,这背后一定有人,三哥是想问出他背后的人吗?”
贺融点点头。
贺湛带着他往外走:“要进南衙大牢不难,不过现在一干人等才刚入狱,也不知上头有没有吩咐过不让见。”
贺融:“所以才要找你,有你这位羽林千牛将军在,他们不敢不给面子。”
贺湛怕他苦大仇深,到时候失望而归,就委婉劝道:“当年唆使翁浩去告状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贺祎跟贺琳两个反贼,他们现在早就死了,坟头草都几尺高了,就算问出来,我们也没法拿他们如何。”
谁知贺融却摇摇头:“不是他们指使。”
贺湛奇怪:“何以见得?”
贺融:“连儿子跟弟弟,陛下都没饶过,如果翁浩真跟这两个人有牵扯,怎么还能安然无恙,步步高升?”
贺湛露出深思的表情。
贺融:“依我的猜测,也许翁浩是陛下安插在鲁王府的人,所以他向陛下告发,理所当然。”
贺湛悚然一惊,蓦地抬头看贺融。
“那要照这么猜,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连贺琳贺祎东窗事发,可能都与翁浩有关,翁浩告发他们,立下大功,陛下自然要重赏。”
贺融:“对,所以翁浩肯定有必要见一见,哪怕他是陛下的人,我也要知道,他当年,到底是如何知道鲁王府私藏巫蛊,究竟又是谁把巫蛊藏进来,诬陷我生母,从而陷害父亲的?就算真是贺琳他们干的,也能真相大白,告慰九泉之下的冤死者。”
……
贺融与贺湛到了南衙大牢,门口果然闹哄哄的,有些犯官还未捉拿归案,有些犯官家属则跑到这里来哀求,想进去探望,守卫正应付得不耐烦,就看见贺融贺湛联袂而来。
二人衣着气度不凡,尤其贺湛还穿着武官服饰,守卫不敢怠慢,忙上前询问来意。
贺湛直接表明身份,要求见翁浩。
一听又是探监,守卫苦了脸:“二位郎君,不是我们不放行,实在是御史台那边交代过,不许任何无关人等入内的。”
贺湛待要再说,贺融却按住他,对守卫道:“里面有我们一位故人,我们也不做别的,更不会像别人那样想送东西进去,只说几句话就走,你们要是不放心,派个人在旁边守着也无妨的。”
守卫有些迟疑,贺融袖子中已滑出一个绣囊,不着痕迹塞入守卫手中。
这一手行云流水,堪比贺湛搭箭上弓还要熟练,贺湛算是开了眼界了。
守卫领他们进去的时候,贺湛在后面忍不住小声问:“三哥,你这一手塞钱的功夫从哪学的?”
贺融面不改色,报以同样的音量:“给马宏塞钱的时候练出来的。”
贺湛嘴角一抽。
南衙大牢其实不像常人想象的那样蛇鼠一窝,虫蚁遍地,阴暗潮湿是难免的,除此之外,牢房一间一间,倒还算干净整洁。
但这一间间牢房,现在都人满为患,关的不是普通窃贼,平民百姓,而是犯官。
有的人蹲坐角落,满脸颓丧绝望,有的人还想挣扎一番,趴在栅栏上大喊冤枉,还有的认出贺融他们的身份,嚷嚷着求安国公救下官一命,下官愿以全副身家相报云云。
人生百态,尽皆在此。
“那里头就是翁浩,请两位郎君快些,勿令小人难做。”
贺融点点头:“有劳了,你自去吧。”
里面光线委实昏暗,贺湛不得不眯起眼,果然看见面前牢房靠右边墙上,靠坐着一人。
“翁浩。”
听见自己的名字,翁浩下意识抬头,却见外面立着两人,衣冠楚楚,越发衬出他的落魄。
“阁下是……安国公?”好一会儿,他才认出来。
贺融蹲下身:“我今日,不是为了陈无量案而来。”
翁浩沉默片刻,竟毫不意外:“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十四年前的丙申逆案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贺湛在后面忍不住问:“三哥,你这一手塞钱的功夫从哪学的?”
贺融面不改色:“这是一位高人所授,据说是失传已久的春水指法。”
第53章
贺融与贺湛对视一眼,这次由贺湛先开口:“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想问什么了。”
翁浩声音漠然:“十四年前,我无意中听见,赵氏的婢女在与人合谋, 说是奉了郑王之命, 要嫁祸鲁王……”
“住口!”贺湛怒道,“翁浩, 陈无量案我也略有耳闻,虽说当年你牵涉其中, 但毕竟不是主谋,想要从轻发落也不无可能,只要你肯跟我们合作, 将真相说出来。”
翁浩语带嘲讽:“二位郎君, 我说的就是真相,我听见他们的合谋,然后去向陛下告发, 当时陛下已经发现鲁王与郑王私下书信往来,对鲁王生出不满,巫蛊案发,咒害太子的罪名坐实,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将鲁王废为庶人,全家流放,后来的事,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翁浩,”贺融蹲下身,与其平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太子八字,寻常人如何能随随便便得到?那个婢女是受谁指使,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知情吗?”
黑暗中,翁浩模模糊糊看见贺融的面容,却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生母被牵连而死,他从小背负罪名长大,还因为曾经与嫡出的弟弟一起落马而受到父亲厌恶,翁浩既是王府长史,也曾看着贺融长大,印象中,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小童,如今也出落得顶天立地,容止不凡,除了手中依旧拿着竹杖。
贺融缓缓道:“我还记得我四岁时,有一回在前院枣树下,想上树去摘枣子,却因年纪太小,只能眼巴巴看着,边上的侍女也不敢擅自做主让我上树,你正好路过,见状就帮我摘了一些,还嘱咐我要小心,不能顽皮爬树。”
翁浩哑然一笑:“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小事,三郎还记得。”
贺融:“对我曾付出过善意的,哪怕只有一点点,我都铭记在心。”
翁浩:“故太子是陛下的逆鳞,无论谁触碰了,都不会有好下场,你生母的事,不管是被利用还是被牵连,时隔多年,再追究已无意义,也翻不了案的。”
贺融本来还不敢肯定翁浩是知情人,但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反而更让贺融坚定自己的猜测。
“我就怕潜藏在暗处的人,至今依旧心怀叵测,时时在寻找时机,为下一次的阴谋做准备,而你,翁浩,也可能会被再次牵连。”
翁浩沉默不语。
守卫在外头等久了,忍不住进来催促:“二位郎君,还请快些!”
贺融压低声音,加快语速:“你好好想想,与我们合作,我们会保你性命,更会在陛下面前求情,帮你减轻罪责……”
那头守卫已经走过来:“二位郎君,这些犯官明日都是要提审的,御史台那边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巡查,请别让小人难做!”
贺湛:“我们这就出去,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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