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把时辰才开考,沈言拽着一脸不悦的樱桃穿过人群,一眼瞧见重重装饰的轿子里,金尊玉贵坐着的男子,衣饰鲜亮,面容温和,正抬头迎上沈言的目光,刹那间眼底一丝玩味闪过,微笑:“别来无恙啊,小言言。”
……
沈言的步子停下了,身子一僵,眼神瞬间古怪。
见到轿中人,樱桃一个激灵,拽着沈言的衣袖往后躲了躲。
再看沈言,听到如此称呼,一张如玉容颜面不改色,安抚地揉了揉樱桃发丝,轻飘飘回了句:“好久不见,陆大少爷,”白皙手掌一伸,“白银五十两。”纤葱玉指朝那人方向勾了勾。
那人嘴角一抽,笑容更加温和,却摇了摇头,坚定不移。
沈言眉梢一挑,转身就走。
陆大少爷一愣,扒着轿子跳了下来,把护卫下人们吓了一跳,才回过神陆大少爷已经追着沈言跑远了。
“哎呀,小言言,你就别生我气了,不用这种方法,怎么能引得你见我呢?”才走出没几步,眼前闪过一抹炸眼的亮色,被晃得眼晕的沈言无奈停了步。
拍掉缠上来的爪子,沈言薄唇勾起冷笑:“陆大少爷出手阔气,我自然不能说什么。还有一个时辰就进场了,您还是快去吧。”
“小言言……”对方瘪着嘴,拽着他衣角哼哼道,“这里只有你我,当初你从灵州不告而别,害得我苦苦相思了你三年,只恨我那老爹不肯放我出来,这才耽搁到今日才——”被沈言冰冷眼神吓住,终于说了重点,讷讷道,“你当初、你当初莫不是因为看到我爹为我张罗婚事,这才伤心绝望之下愤而出走……”
沈言笑了,看得陆大少爷呆了呆,却听得沈言淡淡道:“陆承影,你的心思我知道,不就想找个理由逃婚吗?何必拿我当借口。”
陆承影讪讪一笑,松开了他,默了片刻,才低低道:“其实……”
“嗯?”
“我还有一事相求,小言言,”陆承影咬了咬嘴唇,四下看了一眼,才附到沈言耳边道:“我此番进京,是以参加秋试为借口,若不考出个像样的名次回去,等毁灵州怕是要被我那火爆的老爹撕掉一张皮。”
“哦,”沈言轻轻一笑,温柔地将抓着自己衣袖的爪子再次扒拉下去,“这与我何干。”
陆承影讪讪道:“我知道你与白静之相熟,不如……你替我考一个。”
沈言挥袖便走。
腰忽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沈言身子一僵,听得大少爷哭天抹泪:“小言言,你莫非忘记了,当初在灵州,你我如何情真意切,同居而宿,同塌而眠,相看两不厌,唯有情正浓——”
樱桃远远地躲在一边,不敢上前解救沈言被大少爷说哭就哭流出的眼泪鼻涕抹脏的外衣。
两个衣着华贵、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子在大街上搂抱,瞬间吸引了无数路人眼光。
沈言额角青筋跳得厉害,在越来越多好奇的人快要上前围观的时刻,白着一张脸,咬牙道:“陆承影你给我松开!”
“不——”苦情大少爷撕心裂肺当街哭号,“我不畏千里之遥,从灵州远远赶来,只为见你一面,你竟如此狠心待我,究竟是命运的不公,还是苍天的戏弄,让我承受如此相思之苦!”
他抱得越发紧,沈言只觉得背后一阵异样灼热,身子都软了一分。
他自从五年前那事后,肌肤较常人敏感,对主动的亲近触碰最是抗拒不得。
此番,陆承影是下了血本,拿准了他的软肋,要逼他替考。
他薄唇抿了抿,低低道:“承影,快松开。”
陆承影愣了愣,这才察觉到不对,立即松开了他。
沈言漆黑的眼眸凝视他片刻,薄唇无奈一勾,“看在陆伯父面子上,我帮你一把,免得你名落孙山回到灵州将他老人家气坏了身子。”
“果然是我的小言言!我就知道,不论在灵州还是京城,数你对我最好。”陆承影欢呼雀跃,全无方才轿中那副贵气模样。
沈言低低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又欠下我一桩人情,陆大少爷,老实记着。”
南楚的秋试才实行没几年,是以制度上漏洞颇多,这也就给了陆承影这个纨绔钻空子的机会,找人替考,交篇文章上去,除非知情人告密,否则没有穿帮的可能。
嘱咐陆承影带樱桃回醉君坊后,沈言一脸无奈的苦笑到了秋试考场门口,被经历了一番目瞪口呆的白静之狠狠瞪了一眼,在大学士几欲杀人的眼光中匆匆进了场。他只盼着早些交卷离场,免得出了差错给陆承影和自己惹麻烦。
秋试制度规定,每个人有自己固定的位置,以帷幕分别隔开,防止彼此间有串通抄袭之嫌,沈言找到了陆承影的位置落座,试卷题目入眼,目光一闪,略一思索,随即挥毫落墨,整篇文章一气呵成。
他只一门心思写自己的文章,不曾分心留意窗外房檐上有细微的动静。
秋风敲打窗棂的声响遮盖了低迷的私语声。
一人诧异道:“大公子,这竟然不是陆承影,怎么办,我们还动手吗?”
“且慢,”另一人声音更加低沉,目光深深注视着姿态端凝的人影,“居然是他,他和陆承影是什么关系,竟替他来……”
“那我们要动手吗?”
一阵沉默后,那人低低道:“罢了。”
语声湮没在风里,渐渐消散无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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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半个月后,秋试放榜,靠沈言一篇文章光荣上榜的陆承影喜滋滋去参加了殿试。
彼时沈言正半眯着眼在院子里舒服地晒太阳,思量着这份成绩也算是对远在灵州的陆老侯爷有了份交代。
之后想必陆承影会被派往州县任职,也正合了他的意。
此番替考的事,幸有白静之照应。饶是如此,事后沈言仍是未能幸免于白大学士一通数落。他何尝不知此乃行险?
忽然想到此刻正值殿试,不知那位素来纨绔的陆大少爷该是何等窘境。
沈言唇角勾起一个由衷愉快的笑意。
正神思倦怠间,醉君坊的大门忽然被人猛烈敲开,随即便听到某个熟悉的大嗓门。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半个时辰后,崇华坐在御座上,一张脸气得发白。
今日的殿试本来极为顺利,令他尤为高兴的是在灵州养老的陆老侯爷的独子竟也上榜,崇华大为喜悦,以为将陆承影委以重任也算是报答了当年陆老侯爷出生入死匡扶社稷之恩。
可他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陆大少爷真是有出息,上来就扑通跪下,说自己作弊了。
这一来崇华可气得不轻。
也是为了保护陆老侯爷名声,参加殿试的其他人已经被暂时屏退,唯有陆承影跪在地上,姿态谦卑,瑟瑟发抖,甚是惶恐。
不过,这是从崇华来自高处的角度看到的。如果换个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陆大少爷在窃笑。
而且是幸灾乐祸、不怀好意地窃笑。
头埋得低,是为了掩饰笑容,瑟瑟发抖,那完全是笑得憋不住导致的一系列身体反应。
“陆承影,你知不知道找人替考乃是欺君之罪?”崇华怒不可遏。
今年真是事事不顺,尤其是自从认识了醉君坊那位。
好个胆大包天的沈言,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竟然连秋试都敢替人去考!
陆承影竭力忍着笑,唯唯诺诺。
正当此时,大嗓门平安进来禀报,“禀圣上,沈言带到。”
逆光中走来的男子轻裘缓带,低眉顺目一行礼跪在地上。那容颜,远远望着亦觉得摄人心魄。
崇华却只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
怎的如今世道犯了欺君大罪的人也都如此淡定坦然了?
崇华抓起案上的考卷,朝沈言掷了过去。
沈言眉梢挑了挑,轻叹:“圣上何必动怒,气大伤身,于南楚江山无益。”
崇华闻言,不怒反笑,“朕何止是怒,朕是悲哀,沈言,朕看你这文章,文采殊丽,气吞山河,绝非市井游手好闲之辈所作,大为欣赏,却没料到,你是如此蔑视纲纪之人!”
沈言立即道:“圣上悲哀,小民更悲哀,”神色大为悲痛,“小民于灵州时,曾受陆侯照应,心存感念,陆公子此番来京,相求于小民,小民实在不忍拒绝,怎料……”
他闭了闭眼,跪伏在地,“小民读书十余载,如今方知,忠义竟也不能两全。若对圣上尽忠,则辜负陆侯一番恩情,若要全义,却要背负欺君骂名。如今,小民舍忠而取义,却遭到友人无情背叛,甚至,甚至可能还会连累白大学士、靖安王之类无辜之人。小民悲不堪言,此刻只得在心中默问,上不能尽忠,下不得全义,读书何用!”
大殿之上肃然寂静。
良久,崇华凝视着跪伏在地的男子身影,低低冷笑,“好一副伶牙俐齿。”
沈言不答,身子却一僵。
果然听崇华微笑,声音却淬了冰:“沈公子好狡猾的心思,这是在暗中提醒朕,若要追究,白大学士和靖安王也要被牵连,陆侯那边,朕也会“辜负”恩义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