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崇华为了尽最大可能保护沈言去向,不曾派任何人跟踪他,不成想倒为他投敌提供了便利。
“还说不是为寻仇而来,分明包藏祸心……”崇华一掌拍在成摞奏折上,一怒之下也分不清是心痛还是焦灼,从怀里抽出那封信。
清秀的簪花小楷,素笺萦绕淡淡冷香,经历一路风尘仍保留着,满怀悲愤仿佛都被这气息冲淡,他心神一恍惚,在心底自嘲一番,开始读信。
随即一旁的陆承影惊讶发现,崇华的手开始发起抖来。
唔,仔细一看,眼眶怎么红了。
信不长,崇华却看了很久,那神情像是在笑,又有几分悲伤,诸般神色变幻后,在昏暗光影里痴痴发了许久的呆,才突然站起身,迅速向外走去。
陆承影不明就里,看了看被崇华放在案上的信,又看了看大步离开营帐的崇华。
“陆承影,给朕立即下令,召集三军,准备攻城!”
当晚,负责进攻蘅州城的南楚军队集中火力攻城,却发现守城士卒仿佛成了筛子,一个个弱不禁风,四肢无力,不等他们打就已经软成一团棉花,纷纷成了俘虏。
对眼前状况并不意外,冲破城门防守,崇华只用了半日便带兵攻进城内,一路所向披靡杀入城主府时,恰好看到正吞□□自杀的叛军首领。
崇华双目血红,上前揪住那人衣领,喉咙嘶哑:“沈言呢?”
那人被他拽着,嘶哑地冷笑:“我等多年筹谋,却被人如此算计,九泉之下也无颜见旧主了……”
崇华当然知道他口中旧主是前朝末帝,心里明白事情原委,将那人领子提高了,手上劲力加重:“用如此丧心病狂的途径制作数十万药人,你的下场太便宜你了!朕不和你废话,沈言在何处?”
那人张了张嘴,喉咙里咯咯两声,唇角忽然淌下一线殷红,头一垂,死了。
崇华咬牙,将尸体扔在了地上。
冲进来陆承影见状,气急败坏一跺脚,“竟然让他死了!真应该让他看看,那些被俘士兵毫无生气、形同木偶的样。整整几十万人,被当成试药傀儡,这比草菅人命还让人齿寒!”
崇华默默站立,嫌恶地看了地上尸体一眼,用尸体的衣裳擦去剑上血迹,“这不是他的杰作,是他那主子十余年前就筹划好的,在准备将这些人派上用场时,以药物浸入人血液,使其筋骨强硬、好战嗜杀,却也同时让他们失去了思考、感觉的能力,完全沦为被利用的傀儡。”
“他们为何不反抗?”陆承影难以置信。
崇华神情若有所思,“不过都是些国破家亡的可怜人,”缓缓走出门,站在城头淡淡俯视下方那些目光黯淡、神情呆滞的人,“而如今,他们的药力被人散去,摆脱控制的同时也付出了代价,经脉被软化,就如同枯萎的茎叶枝条,永远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低语伴随着叹息逸散在城头的风里,“朕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陆承影站在他身后,依旧困惑,挠了挠头,“臣还是不明白,他们那旧主岂会想不到此药力被化去的后果?”
崇华深深吸了口气,“他大抵是想到了的,不过他自信,这药力当世无人可解。他只是没想到,他的计划埋藏十余年,就有人耗费十余年去研究这破解之法。”
言过于耳,陆承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咋舌:“也就是说,研究破解的这个人一开始就知道有傀儡大军这么回事,而后耗费十余年寻到了破解之法,那这个人岂非脑子进水,为何从前不直接上奏朝廷?如此既免了生灵涂炭,又免了他耗费那么多心力。”
崇华忽然转身,复杂地问:“那么如果这个人本身是被托付执行这一计划的呢?”
“……”
陆承影已经彻底晕了。
半晌,舌头打结道:“此人真是个奇、奇葩。”
崇华颇为赞同地点头,“这种人至今还活着,并且活得比谁都好而没有疯,并且还逼疯了不少人,朕也委实佩服。”
“那、那此人现在何处?”
崇华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跑了。”
西南方向的一阵寒风突然从面上吹过,远处正悠哉悠哉骑在马上的某人狠狠打了个喷嚏,委屈地揉了揉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几天。。。爬上来交代一句,本文也许快完结了。感谢支持。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一个月后,京城内消息传来,圣上御驾亲征,一举荡平了西南,清除了前朝叛党,俘虏叛军数万。形势威逼之下邻国西戎果断放弃了与前朝的旧约,见势而降。至此南楚政权在崇华手上终于被清除了最后的障碍,很快将迎来太平安定的盛世。
隔了半个月,局势稳定,民心向内,又有消息,征南大军不日将胜利回朝。
一时间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弹冠相庆。留守京城的朝臣们赶忙将一身朝服洗干净,发冠擦得锃亮,早晚沐浴,准备以最好的精神状态迎接他们的圣上凯旋。
他们等啊等,等得最冷的冬天都已过去,等到京城的矮树又发了新芽、幼鸟开始在巢里争食、初春的脚步临近时,终于把凯旋的大军等来了。大军的脚步在百姓们的欢呼下气势威严地进城,宫门口群臣远远地跪迎,都眼巴巴地用无比虔诚的目光寻找他们敬爱的圣上身影。
阳光刺眼,大军乌压压一片,眼神好的大臣和眼神不好的大臣在人群里找了良久,抬手揉了揉眼睛,愣了半晌,开始转过头互相问:“我说,你看见圣上没有?”
被问的同样一脸茫然,摇头。
就在他们云里雾里的时候,当先的陆承影从马上翻身下来,无奈地双手一摊:“都起来吧起来吧,不用等了,圣上根本没回来。”
一阵诡异的静默,群臣没有一个动的。
陆承影揉了揉额角,不耐烦道:“圣上半路丢了东西,去灵州找了,找到了自然会回来。”
有较真的:“敢问是何物?我等也好为圣上尽力。”
陆承影托着下巴,瞥了一眼宫外不远处尚未开花的桃树,颇有深意地笑眯眯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各位看那边便知道,”又忍着笑,咳了一声,“尽力么,就不必了,只怕他会不高兴的。”
群臣转头一瞧,刹那间恍然大悟,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又心领神会地纷纷闭了嘴,站起身揉着跪久了发痛的膝盖,安心回家去了。
陆承影心里偷着乐,找吧,依着小言言的性子,若不想被人找到,天南海北也不见踪影。灵州?崇华都知道了他与陆侯交好,小言言又怎可能还往灵州跑?
如陆大少爷所料,京城的桃花还没开遍的时候,崇华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灵州他是去了,见到陆侯,在这位老侯爷府上寒暄了一番,忍不住言归正传,问起某人下落,不成想陆侯爷笑呵呵一捋白胡子,愣是推说自己不知,却又带他参观了陆家的书房,而后崇华便看到了堆了满满一屋子的医书,从稀世股本到市井偏方,一应俱全。
由于堆放了太多的书,书房的光线看上去总是很阴暗,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精致整齐,透过这些,他仿佛能看到当年在这里伏案钻研医书的那个少年清瘦的背影。
数年日夜,从白昼到星夜,这一盏孤灯光明不灭。
他不敢想象,那人心头压着千钧重担,是如何在过往岁月里笑得明媚生花的。
已过天命之年陆侯爷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刀。
“圣上,清远的心思自幼便藏得深,只因他少年时便被迫承受了太多秘密,他和老臣商议,不到事情尘埃落定时绝不让您知晓。此次去蘅州,借机下药,也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一部分,不过就是为了帮圣上清除最后的障碍。还望圣上理解。如今一切已经过去,圣上还是放手吧。”
“清远的身份……”
“他从未承认自己是前朝皇子,一切不过是圣上揣测,”陆侯语气意味深长,“那小子鬼心思多,想必当初存心试探圣上用心。果不其然,圣上您顾虑太多,终究是错过了。”
其时崇华的表情精彩无比,险些被说得五内郁结,闷闷不乐地离开了灵州。
回到京城,群臣一看便知,圣上此去没能找到他丢的东西。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作出什么也没看出来的模样,继续专心致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同时又开始了之前未竟的事业。
催婚。
看出崇华对靖安王的女儿无感,群臣暗地里一番商议,决心更换套路,这次大家众志成城集体上书,在民间选秀。大集体选秀,各式适龄女子都包括在内,大臣们的想法是,不怕圣上不喜欢,咱们人数有优势,只要是女的,总有一款适合他。
崇华的一个头顿时两个大,并且他发现十分悲哀的一点是,平叛西南后,他再也没有理由推脱婚事了,于是他疲于应付群臣,再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等这位一国之君再次从如山的事务中抬起头,已是草长莺飞的第二年初春。远离战事、太平日久,南楚山河再次恢复了艳丽景象,歌舞升平,浮华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