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躺着伸出一只手,秦颂风拉了他一把,少年顺势坐起,接过树叶,斯斯文文地小口喝水,没有说谢谢,却说了句“乖”。
秦颂风笑道:“指名道姓管我要,看我好欺负?”
少年停止了喝水,抬眼道:“我叫的是二门主,哪里指名道姓了,你再冤枉人,下次我就真喊秦颂风了。”
秦颂风一点也没生气,拍拍少年的左胳膊问:“感觉怎么样?”
“还是有点疼。”少年语气很正常,但史弘达莫名觉得他有点孩童故意向大人诉苦的意味,“好久没活动,估计还得再来几天。”
“那你继续,我先走了。”秦颂风施展轻功,轻飘飘地跃起,迅速消失在远处的林中。
少年对着他离开的方向笑道:“我渴了再叫你!”
远处抛来一颗石子,但它在距离少年还很遥远的时候就落地了。
少年喝完水,对那片湿淋淋的叶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将叶子放在榻上,站起来活动一番筋骨,伸出左手又要去抓那绳结,然后他忽然眨眨眼睛,回头对着史弘达藏身的树后道:“那位,你怎么一直站在那不动,有事吗?”
史弘达暗暗赞叹尺素门高手听力非凡,从树后现身,远远一揖,正要自报姓名,前方的少年却站得严肃了几分,诧异道:“史举人?”
本县文风不盛,举人罕见,史弘达并不奇怪少年认得自己,上前道:“在下正是史弘达,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少年走过来,十分郑重地抱拳施礼道:“在下姓季名舒流,勉强认得几个字,在尺素门为一些年幼孩童启蒙。先生和在下从前的两个学生认识吧。”
史弘达惊喜道:“原来那位季先生就是你!”
他对尺素门这位季先生已经好奇良久。
去年,两名弃武从文的尺素门少年弟子双双考中秀才,教出他们的老师却是一位没有功名在身的江湖人物季舒流,震惊了县里许多以教书谋生的读书人。多数人,尤其是自家学生没考中的那些,觉得这姓季的必定不学无术,纯属走了狗屎运才侥幸教出两个好学生。
史弘达对此不以为然——那些秀才年年为县学考试发愁不已,揣着一个末流的功名沾沾自喜,岂能明白江湖中人的志向?
单看这季先生刚才对二门主秦颂风的态度,便可见此人即使在雇主面前也是不拘小节、狂放洒脱,难得那位秦大侠胸襟广阔,方能与这等高人结为挚友。
想到这里,史弘达热情地邀请季舒流一同回去作诗。
季舒流连忙道:“在下实不会作诗,不敢献丑。”
史弘达摇头:“先生不要自谦,先生既然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教出两名秀才,自然学识不凡。”
季舒流笑道:“哪里,其实我没教过什么,只是教他们认个字而已,剩下的全靠学生自行努力。”
“怎么可能,”史弘达道,“先生两位高徒也和我提过,贵门的学生大都顽皮,不听管教,在山下屡次被学堂赶回家,都是季先生学识渊博、教学有方,才能镇住一群顽童。”
“先生有所不知,”季舒流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不学无术,只会打架。平时教课我也不做别的,只往门口一站,看着他们念书,他们打不过我,又逃不出去,只好专心念书了。”
史弘达大笑:“和季先生相识,有两事惊奇,一惊季先生如此诙谐,二惊季先生如此年轻有为,怕是与你两位高徒年纪相仿?”
季舒流的神情一敛,瞬间显得老成了许多:“先生说笑了,哪有那般年小。”他开怀而笑,那层老成瞬间又不知去向。
史弘达疑惑地看了他两眼,终于没再打探他的年纪,转而问道:“刚才先生在那个绳结上练武,是什么独门秘法么?”
季舒流道:“只是个很笨的法子,我前几个月左臂受伤,很久不曾活动,最近伤愈,左手总是使不上劲,才去练练力气。”
“实在不易,阁下文武双全,想来所经辛苦数倍于我等。”史弘达长叹一声,自然不知这位季先生又娇气又懒惰,偏偏剑法不赖,尺素门中很多知晓内情的人都羡慕不已。
季舒流微笑:“哪里,无论文武,我都只是学来好玩的。”
史弘达思索片刻,继续诚恳地邀请:“在下真的很想知道季先生诗作的风格……”话说到一半,季舒流忽然向远处招手,他回身去看,才发现那两位小友见他迟迟不还,已经找了过来。
一见季舒流,两个少年满脸欢喜地上前问候老师身体,然后一同起哄,请老师随他们一起去凉亭,点评一下他们今日的诗作。
季舒流还想推脱,两个少年身手便拉,季舒流无奈地摇摇头,任由他们拖了去。在两个学生的映衬之下,史弘达忽然感觉季舒流比刚才看上去年长了很多,就像一个对顽皮子弟毫无办法的慈爱长辈,不由惊叹于江湖奇人的千变万化。
四个人一起回到凉亭里吟诗,季舒流不肯点评学生们的诗句,但迫于无奈,最终还是跟着作了几首。史弘达觉得他的诗句风格略带奇诡,却又有种淡淡的洒脱,果然是剑法高手,非比寻常。
转眼间就到了午饭的时候,两个少年和门中人商量,把待客的酒菜都端到凉亭里。觥筹交错间,季舒流自称近期受过伤,滴酒不沾,只喝清水。
史弘达悄悄观察着季舒流,发现他有意回避那些发物,而且端碗的左手微颤,的确是有伤在身的模样,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季兄可是行走江湖受的伤?……说实话,你们江湖中人,是不是个个手上都有几条人命?”
两个少年嘿嘿地笑而不语,季舒流的表情无辜得好像已经只剩十二岁:“先生说笑了,我胆小得很,从不惹是生非,怎会杀人。”
史弘达自然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被他杀的都“不是人”,但心里也将信将疑,一时觉得季舒流是在哄骗外行,一时又觉得季舒流实在不像杀过人的模样。
这顿饭边聊边吃,吃完下午已经过半,季舒流和两个学生一起将史弘达送下山去。直到临别的时候,史弘达心中还是转着那个念头:“季兄到底杀没杀过人?”
他大概很难得到一个能说服他自己的答案了。
下了山,沿着大路进入城门,回到家中,史弘达因为与武林高手不期而遇而异常激动的心绪依然没有平复,他甚至忍不住对自己的母亲讲起他与一位剑侠一起作诗的经历。
他说得眉飞色舞,母亲听得直骂:“没正经的,从小听故事走火入魔,长大还没治好。”她转头对着儿媳道,“瞧瞧你这夫君,可得看好了他,不然说不准哪天,就抛下你,去山里拜师学艺了。”
儿媳低着头,捂嘴微笑。
到了晚上,史弘达和妻子回到自己的卧室,妻子才悄声问:“那位少侠作了什么诗,你还记得吗?”
史弘达早知她要问,把白天录下的诗句拿出来凑到灯下与妻子并肩观看。他的妻子靠坐在他身边,看完那些诗句,与他研讨良久,又满心好奇地打听那位少侠的形容举止。
妻子还年少,眉梢眼角全是好奇,显得傻楞楞的,史弘达知道,自己日间一定也和她一样,显得傻楞楞的。
但是他觉得无所谓,他喜欢这样傻楞楞不沾俗务的时光,喜欢有一个和他犯傻犯得十分投缘的亲密之人相伴。
妻子见他发呆,含笑戳了一下他的肋骨,故意道:“我口渴,你去把那边的茶水给我倒一点。”
史弘达很知情趣,不是那种威风八面的大男人,于是乖乖去为妻子倒了一杯茶。就在端起茶杯走向妻子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季舒流理直气壮地向秦颂风要水的模样。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
史弘达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小段废弃剧情的衍生故事
本番外和下一篇番外都是原番外小修后搬过来的,之后会有其他新番外!
第79章 番外:人间仙境
※一※
死去不多时的姑娘横尸在小镇边缘的杂草丛中,脏乱的杂草横七竖八地遮盖住她遍身的血污,血腥气引来了蝇子,蝇子最终引来了看热闹的人。胆大的人争相捂着鼻子往前凑,胆小却好奇的人犹犹豫豫留在外层,只有带着孩子的人,瞥见一眼就绝不停留,捂住孩子的眼睛,快步躲得远远的。
姑娘死得真惨,她整个人被血糊在看不出本色的衣服里,两片嘴唇都被割掉了,白森森的两排牙齿露在外面,难以想象本来面目。附近有一小堆焦黑的灰烬,不知和她的惨死有没有关联。
八岁的小风也在围观的人群之中,站在中年的老吴和青年的小葛中间。老吴和小葛却没有试图捂住小风的眼睛,因为小风和他们一样,都是“江湖人”,江湖人即使只有八岁,在尸体面前也不应该被捂住眼睛。
小风的目光不曾回避草丛中的血迹,他精致如画的眉眼微微皱着,问:“难道是郝獠牙?都说他喜欢杀死女人和小孩,割掉嘴唇烤着吃。”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旁边的两个同伴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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