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流侧坐床边,握住潘子云的手道:“潘子云、潘兄、子云、何先生、何方人,你什么时候能醒?虽然你听不见,还是想告诉你,上个月我去了天罚派的洗心岛……”
他忽然感到潘子云在用力握他的手。季舒流心中一阵狂喜,随后想起闻晨早说过,近来潘子云在被人握手的时候有可能回握,可惜依然听不懂旁人的话。
但……万一这次他真的醒了呢?
事情不大可能这么凑巧,但只想到这万一的可能,季舒流的心脏也开始扑通扑通狂跳,手心见了汗。他忍不住把左手从吊在肩上的布带里抽出来,悄悄抓住秦颂风,深深吸气,鼓足勇气道:“你要是真醒了,就握三下我的手。”
话音方落,他又想起费神医说过,潘子云即使醒来也可能变为痴呆。如果变成了痴呆,还知道怎么从一数到三吗?
他想要改口,尚未想通怎么改,潘子云已经很有节奏地将他的手握了三次,随即停下。
“真醒了?”秦颂风站在床边,能看见他握手的动作,一贯沉稳的语调中也泛起惊喜。
不但醒了,而且可以从一数到三。
一件巨大的好事猝不及防地发生在眼前,但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却尚未明朗,需要继续试探。季舒流感觉脑子有些混乱,发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认识我吧?如果认识……”
他没来得及说握几下。潘子云嘴唇张开,抢先发出一个微弱而模糊的“季”字。
这个字模糊到难以辨别是不是真的在说话,秦颂风赶紧道:“我呢?”
潘子云继续努力地道:“秦。”
季舒流再也难耐激动,站起来狠狠抱住了秦颂风。
他好像有抱住便不撒手的趋势,秦颂风道:“别抱了,你去给他倒点水喝。”
“哦,对,”季舒流放开手,“子云,你刚醒,别太劳神。”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背后的潘子云却无心喝水,急切地吐出几个模糊的词:“沙……洞……,山,洞,万松……”
秦颂风道:“你是不是问艾秀才?我们找到你的时候,艾秀才就在万松谷那个山洞里,毫发无伤。”
潘子云的手臂不大听使唤,右手的手指焦急地握动,秦颂风抓住他的手,他果然很明确地握了三次,示意自己已经听到。
他不但没有痴呆,而且还记得昏迷前的事,记得担心艾秀才被困死在石缝里,可见心智完全清明,至少比痴呆强了十万八千里,现在口齿不清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而已。季舒流眼中模糊,急忙扭过头抹了一把。
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比想象中最好的情况还好许多。
秦颂风扶起潘子云喂水,潘子云喝下两口便不再喝,继续努力地道:“我……做梦,长的,梦。”
季舒流道:“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最,后,看见,苏,三。”潘子云出语惊人。
“梦的最后看见了苏三,苏三是什么,苏骖龙?”
“舞剑,说戏文,穿……女装。”
季舒流和他一样磕巴了:“你你……你是被他吓醒的吗?”
潘子云握了三下手。
季舒流想象潘子云梦中情形,不禁带着眼泪笑倒在秦颂风身上:“好吧,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他。”
潘子云脸上似乎也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铁,撕的,什么?”
季舒流道:“所以刚才铁蛋进来撕东西的时候你已经醒了?哈哈,等会我去告诉他,他一定后悔没能第一个发现。这事说来话长……”
季舒流把能省的全都省掉,讲得很简略,最后道:“铁蛋突然得知身世,之前又猜到伤你的凶手和天罚派有关,一时难以接受,情绪有些失控。鲁帮主已经把他安抚住了,不要紧。”
秦颂风沉吟道:“潘兄问得对,铁蛋到底撕了什么?撕掉不够,刚才还跑到院子里烧成灰才罢休。”
季舒流也好奇心起,放开潘子云的手,跟随秦颂风走到书桌边。潘子云这昏迷之人的卧室里却有张书桌,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他们刚进屋时以为这只是由于潘子云从前爱写戏文,铁蛋特地准备在此,没有留意,此刻才发现,桌上晾着的几张字帖一看便是年纪不大的生手所临,原来铁蛋曾在这屋里练字。
季舒流笑道:“子云,你看铁蛋多听话。你以前劝他趁年纪小多读点书,这孩子记得牢牢的,为了叫你早点醒过来,特地跑到你屋里来练字,”
秦颂风指着桌上一沓白纸道:“刚才铁蛋就从这顶上拿起一页烧了。”
这沓白纸并不是练字用的那种,纸质较差,而且显然之前有人写字时直接把一整沓垫在底下,最上面的那张留着从前一页透过来的墨痕。
季舒流拿起这页来看,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明显并非任何字帖。
他犹豫片刻,左臂的箭伤忽然剧痛,大概是刚才狂喜之下动得太剧烈的缘故。他赶紧把左手腕伸回吊在肩上的带子里,用右手擦擦冷汗,靠住秦颂风瘦得有点硌人他却偏偏喜欢靠的身体,对着窗户辨认:“这孩子划掉不少东西,十分难认。啊这里,张英雄孤胆扶弱……还有这里,张英雄面冷心诚,张英雄仗义执言种祸根……他是不是要学潘兄写戏,正在想名字?”
秦颂风道:“那他写的没准也是英雄镇的事,张英雄是谁?”
床上的潘子云话语已经流畅了几分:“想想,他为何撕,便明白了。”
他的眼中有一种了然之色。季舒流忽道:“我也明白了。”
秦颂风扶着他的腰背:“我不明白。”目光转向潘子云,“潘兄你厚道,别学舒流卖关子,快告诉我。”
潘子云缓缓说出他清醒以来最清晰的两个字:“柏直。”
屋内安静了一刻。
季舒继续迎着光在那张薄薄的白纸上搜索,眼中又泛起一抹水痕:“子云,铁蛋恐怕是觉得你和柏直有些相似之处才写的。”
潘子云眨了一下眼睛。秦颂风怀疑道:“哪里相似?”
季舒流依然紧靠着秦颂风,缓缓念道:
“俺这出戏,要说的是——斯人有情有义,举目无故无亲;世上有口难言,平生……有死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一※
人多的地方,才有江湖;撑起侠义之心的,却是英雄的孤胆。
有口难言,是孤独;有死无二,是胆气。
让并不孤独的季舒流和铁蛋见证这个故事,主要不是因为他们有胆气,而是因为他们的心足够柔软,听得懂那些无助的独白。
有口难言,难的从来就不是“言”本身,而是说出的话被人听见,被人听懂。
愿每个人的求助,都能被听见;愿每个人的一生,都消磨不尽最初的胆气。
潘子云,奚愿愿,鲁逢春,闻晨,柏直,苏骖龙,蒋苇,仇凤清,上官判……再见。
※二※
请大家相信,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结局。
策划剧情就像解题,每个灵感都是已知条件,根据已知条件使用自己的逻辑力和想象力,便能解出种种可预料的、难预料的细节。一道题不止一个解法,第一次找到的不见得是最正确的解法,一些不恰当的近似假设甚至可能导致较大的误差;有时候放弃某些已知条件亦是明智之举。
而现在,我删除了一个令人悲伤的条件,终于找到了这道题目的最终解法。
读过上个版本的读者,就当自己打游戏错过支线进入非官方结局好了!后天还有一个隐藏结局别忘了来看+_+
预祝新年好!(这是第一版后记残留物,现在只能祝大家盛夏清凉0.0)
下一篇文仍是无差武侠微悬疑,暂定名《薪上人》,人物和这一本无关。这一本是温柔VS温柔,下一本是野蛮VS野蛮。
薪上人,卧于薪上。心上人,深藏心底。
三次元太忙,新文日期不定,希望俺们早日再会!
如果想要更新提醒,或者看看和本文相关的恶搞小段子,可以去找俺的微博,俺的微博也叫大醉大睡。
看完的读者们,有空的话欢迎给俺提提意见建议,总结总结得失,或者纯表扬俺也欢迎呀!!俺要继续进步!
番外
第77章 隐藏结局:荡-妇志
不算宽敞的房间内却有三个大男人。
潘子云扶着桌子练习行走,秦颂风站在角落里看拳谱,季舒流瘫在躺椅上发呆。
潘子云走了一会便浑身大汗,坐到床沿歇息。他的力气恢复缓慢,不过他的心情甚好。
自从得知自己清醒后季秦二人围过来问自己还认不认得人是因为费神医说自己会变成痴呆,他的心情就特别好,感觉好像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季舒流的心情却不甚好:“上午我去探望萧姑娘,不小心遇见上官判了。唉,为什么我还是特别烦他,第一次看见这么烦人的绝世高手。”
潘子云道:“听你所说,其实他的经历也算值得同情……”
季舒流不讲理道:“不行,你怎能同情我如此讨厌之人?”
潘子云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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