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铭捂住额头:“我真的不知道了。”
冯文合了书刊起了身,把吊在李舜铭身上的何笙拎开,脱下了金丝眼镜,一本正经地问李舜铭:“你想吻她,想触碰她,想拐她到床上吗?”
何笙默默退开一大步,自己怎么会认识这种斯文败类。
李舜铭思考了一下,脑补了自己吻住前燕然后被一巴掌甩开的场景,说:“那样大概会被他更讨厌吧。”
冯文又问:“若是她身不由己,不得不委身他人,你怎么办?”
李舜铭未犹豫半分:“带他走,他若不愿,我便尽我所能护他安好。”
“你不是喜欢她。”冯文慢慢地说,又带上眼镜:“你大概是爱上她了。”
喜欢是占有,而爱是付出。
何笙发出夸张的喊声:“哪家的千金这般可怜被你看上了?”
李舜铭扶住额头不说话。
冯文善于联系前后抓住重点:“你骗了她什么?”
李舜铭苦恼地说:“开始他以为我是李家的短工,我没有道破,后来便是被他发觉我是李家少爷了,他大约是不喜欢纨绔子弟的。”
何笙说:“嗬,倒是清高,不过眼光不错竟能看出你就是个纨绔。”
冯文却皱住了眉头,若是舜铭以短工身份接触的,那大约身份是不相符的,便开口问到:“她是什么身份?”
李舜铭答道:“戏子。”
冯文眉头皱得更深,没有想到竟是风花雪月里出来的人物,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和别人不一样。”李舜铭笑了笑:“现在是民国,不是前清。”
何笙忽而笑了,一把又是勾住李舜铭的脖子:“我支持你,你若是真的冲破了这层枷锁大约也能给我不少勇气。”
冯文说:“我只担心她并非你的良人。”
何笙迅速接口:“我还担心李舜铭这小子祸害了人家呢,你不记得去年李舜铭给某名媛写情书的事了?人家都真答应了结果这家伙竟然说自己送错人了!”
李舜铭忙说:“我也没想到她真的答应了啊,是你说练练文采的。”
冯文也笑:“你就跟着他胡闹。”
李舜铭撇撇嘴,又想起棠前燕来,心口便是倏地一疼。
他想起了那日微风清扬,晨曦尚好,他站在榕树下与他结成莫逆之交,那时自己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单纯地想造出一个能与他不断联系的理由。
而如今看来,他喜欢他并不是出于和冯文,何笙一样的友谊。
但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能呢?
李舜铭阖眼,便仿佛又看到了棠前燕身着那绮丽的戏服在台上文武昆乱不挡的模样,再回首间,他又退下了戏服,着一白衫,立于榕下,英气逼人。
赵玉华满脸为难地看着棠前燕一杯一杯地喝,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招手喊了荣福过来轻声问:“前燕这最近是怎么了?”
荣福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小的也不知道,最近几日老板常喝得宿醉。”
赵玉华倒也问了几次,棠前燕却是不说。
酒杯磕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砰”声,棠前燕清楚自己还没有醉,起了身想要送客:“玉华,荣福,你们先回罢,容我过几日,过几日便好了……”
棠前燕低垂了眉眼,眸子清亮若星,他可以悲伤可以难过,但是不可以没有期限。
不值得,棠前燕对自己说,就当是做了一个梦,到了时间就该醒了。
赵玉华叹一口气,拍拍棠前燕的肩膀,对荣福说:“走罢走罢。”
荣福只得点头,随着赵玉华一同出了院。
棠前燕又坐回了桌前,一杯烈酒倾灌入口,有如刀滑入喉间,棠前燕捂住嘴,咳嗽不断,酒杯翻到在桌上,酒便洒了一地。
棠前燕又咳几声才缓过来,起身时,有些晕眩,便缓步到院子中呼吸新鲜的空气。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月明星稀,院中的榕树繁茂的枝叶伸展开来,在漆黑的院中犹如鬼魅。
呼进几口微凉的空气,便挤出了肺部的浊气,棠前燕慢慢阖住眼,晕眩感便更加强烈,身子一软,便要向下倒去。
却被人稳稳扶住,有人一声叹息:“你喝酒了?”
棠前燕讶异抬眸,便看见了李舜铭俊逸的侧脸:“你,你怎么……”
“我翻墙进来的。”李舜铭回答得大大方方:“我先扶你进屋。”
棠前燕头重脚轻地跟着他走,思考着要不要真的就此晕过去就罢。
李舜铭扶着棠前燕走,莫名地竟有些紧张。
两人方进了屋,棠前燕直身扶住了桌,抬眼看住李舜铭,抿唇不言不语。
李舜铭随手扶起桌上的酒杯,说:“我给你倒些水。”
“不用了,”棠前燕说:“我不需要。”
李舜铭张了张嘴,没有再坚持,直径走到棠前燕面前,开口:“那你听我说罢。我,李舜铭,丁酉年生,父为李绍衡,家有数厂,田亩若干,伯父是李绍衍,堂系同辈兄弟姊妹是舜钲、舜铃和舜钰,现就读于燕京学堂,专于文史,无特别嗜好,擅长……”
“停停……”李舜铭一口气说得棠前燕有些不明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舜铭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我只是,不想再让你从别人那里听见关于我你所不知道的事了,我把自己从以前到现在的一切都说给你听,而现在到以后的一切都不会再对你有隐瞒。”
“我像你赔罪,”李舜铭笑得灿如千阳:“原谅我罢。”
棠前燕狠狠咬住下唇,他忽而发现自己是无法拒绝李舜铭的任何要求。
李舜铭只觉得心跳如鼓,他害怕棠前燕的拒绝或者敷衍,他觉得自己想个眼巴巴向长辈讨糖的孩子,只等一句话,便喜出望外或者嚎啕大哭。
棠前燕许久没有回话,李舜铭不甘心地逼近一步:“你原谅我了吗?”
“我本来,”棠前燕轻而慢地说:“就不曾怪过你。”
李舜铭顿时弯了眉眼,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揉住棠前燕,棠前燕猝不及防地想躲,脚步一个踉跄便向后倒去,李舜铭下意识地垫在他下面,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嘶……”李舜铭吸一口凉气,将棠前燕护在怀中,以手撑地。
棠前燕在李舜铭怀中抬起头,两人的动作同时一滞。
太近了,气息近在咫尺。
李舜铭觉得自己是第一次离棠前燕这般近,他看着棠前燕扑扇的睫毛和忽闪的眸子像极了一只受惊得小鹿,绯红的唇微微张着。
你在惊慌失措些什么呢?李舜铭忍不住慢慢地凑近,想要吻住他。
只是李舜铭一动,棠前燕犹如忽而醒悟般,身子向后,撑着桌子便站了起来。
完了完了,棠前燕想:我竟然会觉得他想要吻我。
李舜铭落了个空,只得自顾自地从地上爬起来。
完了完了,李舜铭想:我竟然会想要去吻他。
二人各怀心事,许久棠前燕才开口:“你没摔疼罢?”
“无妨。”李舜铭回到。
棠前燕点点头,又陷入沉默。
“时候不早了,”李舜铭只得说:“我先回去了。”
“也好。”棠前燕说:“我送你出去。”
二人并肩走过原本就不大的院子,李舜铭告了别,一步一步走进了巷子。
棠前燕看着他的背影渐隐没在暗处,刚想转身回屋,忽又听闻李舜铭的声音:“我会继续去听你唱戏的。”
棠前燕抬头看见了李舜铭明亮的双眸,便笑了笑:“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单独唱给你听……”
后半句却是没说出口——不论什么戏,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想听,我便愿意唱。
只叹,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12章 世俗枷锁
民国四年1月18日,日本向袁世凯递交丧国辱权的“二十一条”。
同年3月24日,上海四万人在张园召开反对“二十一条”大会,并发起抵制日货的运动。
张园事件的第二日,李绍衡于报中见到了这个消息,而后长叹一声。
不论从质量还是价格来说日本丝都远优于中国丝,他是个商人,无法置于眼前的利益不顾。
最多、最多也是在自家的丝绸里面掺上一些中国丝了,李绍衡皱着眉头想,工人的工资若是再裁只怕要引起罢工了。
要不要做做投机呢?李绍衡满腹心事时,正巧李舜铭前来同他请安。
李绍衡见到他便随口问到:“今儿要做什么?”
“约了冯文去听戏。”李舜铭说。
李绍衡难得地皱了眉:“听什么戏?”
李舜铭笑了笑:“听那当权者演一场掩耳盗铃的戏。”
李绍衡倒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略略叹气:“你莫掺和进去,这哪能是你们左右的了的。”
李舜铭张了张口,而后一顿,终究是没有再反驳:“是。”
“都说国的事了,家事却还没说。”李绍衡说着:“我还想享天伦之乐呢,你可有心仪的女子了?”
李舜铭愣了片刻,有些诧异:“怎地问到这个了?”
李绍衡面色平淡:“我便是在你这个年纪,遇到了你娘。”
李舜铭忽而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是他爹第一次在自家面前提及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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