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穿青色和服的鹤发老人坐在茶桌旁边,全神贯注地冲着茶。
白无生轻叩门檐,那老人抬头看见他,和蔼地笑了笑:“无生君,欢迎。”
“龙一先生,打扰了。”白无生用流利的日文回应老人。
“进来吧。”龙一回过头,专注与茶与水的融合。
白无生弯腰鞠了一个躬,方才进屋,跪坐在龙一的对面,直挺上身,双手放于两膝上:“听闻龙一先生要回日本,无生特地来告别,这么久来,多亏龙一先生的照顾了。”
龙一笑了一下,他喜欢这个年轻人。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时是在四年之前,那时的白无生讲着磕磕绊绊带着语法错误的日文,问他:“龙一先生您好,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却是不可止问了几个,从军事到政治到文化,龙一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在迅速接受着日新月异的这个世界。
大约因为他要的是主宰,而不是被主宰,龙一想,这个年轻人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稳重和眼界,即狠得下心杀伐,也懂得退让有度。
“无生君,请用茶。”龙一用娴熟的手法抹了茶,递给白无生。
白无生用双手接下,郑重道谢。
“人老了就喜欢修身养性,无法像无生君一般有所建树了。”龙一感概。
白无生从日本回国后的所作所为,龙一全部都看在眼里,在必要的时候他给予了白无生足够的支持,甚至全力反驳了日本高层想要用日本人替代白无生栽培的建议。
“龙一先生的建树是无生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无生说。
白无生并不是在吹捧龙一,日本家族文化根深蒂固,龙一所能代表的是整个日本少有的大家族之一,该家族在各个领域都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成就,声望极高。
龙一只是笑,忽而说了一句:“无生君知道,中国和日本相比差在了哪里吗?”
白无生不明白龙一的意图,略略迟疑说:“请龙一先生赐教。”
“日本不怕承认弱小,而中国,你们强大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你们害怕承认弱小。弱小不可怕,可怕的是愚昧自大。”龙一倒着茶,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再抬眸,目光如炬:“我只希望无生君永不与大和民族为敌。”
“无生……不会的。”白无生说。
“无生君很强,所以我愿意扶持无生君。”龙一略略叹气:“但是现在,我却希望能有一个人,能让无生君放下功利的心,放下林林总总的恩怨,白首安渡余生。”
“中国很好,太过好了,”龙一放轻声音,又说了一句什么。
这句话,白无生当时并没有懂。直到十一年后,所有罪恶都开始显露倪端时,白无生才在某个时刻忽而明白了龙一的这句话。
那是一句日本古老的谚语,译成中文的意思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白无生告辞往龙一先生的府邸外走出去时,便发觉北平的天气又冷了几分,呵出的气息已经逐渐能凝成白雾了。
小魏去开了车来,白无生上车说了句:“去蔡局长府上。”
“诶。”小魏嚎了一声:“少校我们这又要去赴约啊?”
“好好开车。”白无生说。
虽然蔡强绝口不提咬紧风声,但是无疑蔡强有求于他。
白无生不喜欢承别人的情,尤其是那种最后很可能会被要挟到的承情,所以他原本并不打算掺和进蔡强的事中。
但是这一次,龙一让他改变了主意。
在这次蔡强想要的日本军需物资中,有他想要的情报。
他明白蔡强的作风,先讨好让他承情再做要求,白无生勾一个冷淡的笑,不过若是蔡强想要足够讨好到他,那还真的要花一些血本下去了。
白无生忽然格外期待起来,蔡强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第21章 一梦华胥
白无生与小魏到蔡府时不早不晚正是饭点,这让小魏一度很怀疑,少校他就是来蹭饭的!
蔡强却是一副早预料到白无生会来的模样,甚至都已准备好了筵席款待。
这点却是让白无生有些不解,他原本改主意就改得突然,本还想客气几句随便吃点,但蔡强这一副准备稳妥了的样子倒是让他不知说何是好。
蔡强还是一副老样子,谈天谈地不谈正事。
蔡强在等白无生开口。白无生肯定已经知道了戏楼的事,蔡强信心满满打着小算盘,所以为了棠老板,他一定会来。
只要白无生一开口要人,这笔交易就成了。
白无生却全然不知蔡强的想法,要谈天就谈天,要谈地就谈地,全程客随主便,他也懒得去揣测蔡强在想些什么,反正他所需要的情报不是只有这一个获取途径。
筵席也渐渐到了尾声,天色已晚,月上枝梢。
白无生在席上喝了几杯,觉得有几分酒力不济,便要告辞。
蔡强这时才发觉白无生是真的有没有要人的意思,他看不懂白无生是佯装无所谓还是真的无所谓,亦或是自己赌错了?
蔡强想不通,但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为白少校准备好了房间,少校今日留宿吧。”
“不用了。蔡局长客气。”白无生扶桌起身,有几分眩晕,回身去找小魏。
小魏整个筵席滴酒不沾,他知道自家少校酒量不好,所以得由他来保持绝对的清醒来应付所有可能突发的状况。
“请留宿吧,少校莫辜负了蔡某的一片心意。”蔡强发声说。
白无生眯了眯眼,他意识到蔡强不是在说客套话,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慢吞吞地说:“好吧。有劳蔡局长了。”
蔡强松了半口气,心中却还是忐忑,他亲自领了白无生到南厢房某间客房前,说了一句:“这是少校的房间。”
小魏抬手要帮白无生开门进去,但却被蔡强生生止住,蔡强语气有些僵硬:“魏副官的房间在隔壁,请随我来。”
小魏有些莫名其妙,这间房里难道还只能少校进不成了?
白无生觉得酒后头有些疼,只想立刻上床好好睡一觉,便未在意那么多,自己揉着额角,推了门进去。
大门吱呀一声在白无生身后关上了。
偌大的房间内也没有点灯,白无生一边腹诽着蔡强这待客实在是十分不周到,一边摸黑走到房内的八仙桌前倒了水喝。
月亮适时地从云后冒了出来,月明星繁。今日的月光皎洁而明亮,通过窗楹泻进屋里来,如水般流过床帏,落在坐在床边的棠前燕身上,衬得棠前燕的脸庞越发的苍白。
自己是真的醉了,白无生想,竟又梦见到了他。
白无生己经有很久很久没有梦见棠前燕了,他只有在极度脆弱的时候才会梦见他。
最初的时候,他在异国苦苦煎熬,因语言不通被孤立嘲笑,因习俗迥异被冷漠对待,甚至被唤作东亚病夫,他除了苦笑承认自己的不足再接纳新事物便无可奈何……
那时他才会梦见他,笑得如桃花灼灼,唱着遥远不清晰的戏词。
而后梦中棠前燕的面容渐渐模糊,再后来,连在梦中都不得相见。
为什么现在会又梦见他呢?白无生有些想不通。
白无生一步一步走向棠前燕,俯身撩起他如缎般半长的发,放到唇边轻浅一吻。
“棠前燕。”白无生伸手捏住棠前燕的下巴抬了起来,语气中带了几分淡漠却是调笑的意味。
棠前燕颤了颤,如漆的眸子中有几分水色近乎要溢出眼眶。
你在害怕什么呢?为什么要发抖、为什么要哭呢?白无生低头吻去棠前燕眼角的泪光,声音喑哑:“别怕。”
棠前燕阖住眼,哀声乞求:“求您了,放了玉华吧。”
玉华?赵玉华?白无生愣在原地,有他什么事?
棠前燕见白无生顿在原地,以为他不愿意,便有些慌乱:“白少校,求求您了……”
白无生眸子骤然一缩,直起身子退开半步,面色如霜般冰冷。
他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在梦中棠前燕是不会叫他白少校的。
酒在瞬间醒了大半,白无生无原无故地生出了几分怒气:如果这不是梦,那为什么棠前燕会在这里?
棠前燕见他如此,自以为提及他事而惹恼了白无生,死死咬了咬唇,在白无生面前跪了下来。
“那次戏楼唱戏的事,前燕向您道歉。”棠前燕再抬眸,一个惨然的笑,不着戏妆的面容在月色下,美得魅惑众生:“少校要我做什么都行……”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事!白无生转身摔了桌上的茶盅,脚步略抬就要出门,他要去问个清楚。
棠前燕如入冰窖,浑身冰凉,他已经如此作践自己,他们还要他怎样!一时间,急火攻心,他捂住嘴,生生地咳出一口血来。
血从棠前燕的指尖缓缓滴落,像极了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艳丽得让白无生心惊。
“你在生病?!”白无生折回来,近乎是在吼。
棠前燕捂住嘴,仍然在咳,一声接着一声,响在夜晚的空寂中。
白无生伸手,也不顾棠前燕愿不愿意,打横将棠前燕抱入怀中,走了几步,一脚踹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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