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华已分不清他这是唱戏还是现实,真真假假间,心悸地大喊:“不!前燕!不要!”
无人回应,长剑在脖子上迅速划过,再锒铛落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当”声,这曲戏,便完了。
棠前燕慢慢回过神来,抬眸间看见赵玉华向他跑了过来。
只是戏,赵玉华意识到这点后,仿佛切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他跑到棠前燕身边,攥住棠前燕的长袖,半响才说一句:“和我回去。”
“玉华,”棠前燕哑着声音:“最后一场戏了,让我唱完罢。”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玉华慌忙地问:“什么叫最后一场戏!”
“玉华,最后唱完这一出,从此我棠前燕再不登台。”棠前燕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
“这、这是为何?”赵玉华问。
棠前燕勾一个惨淡的笑容,没有回答。
即便身心被伤的疲惫不堪,他也不得不去做,因为这是李舜铭的夙愿。
赵玉华与棠前燕好友多年,自然知道这一句“再不登台”的分量有多重,但他也可以清楚地明白棠前燕并没有在玩笑,便也明白是劝不住。
棠前燕最后一曲,唱得是《拾玉镯》。
这一出,唱的是旦角孙玉娇与生角傅朋一见钟情,也是棠前燕初见李舜铭时正在唱的戏。
“见少年丢玉镯扬扬去了,
好叫我小奴家挂在心梢。
棠前燕在一片春光和煦中又见到了李舜铭的笑颜,灿如千阳,明媚得令人想哭。
“但愿他遣媒人早早来到,
我二人成姻缘凤友鸾交……”
“棠前燕。”李舜铭就这么笑着唤他的名字,在记忆中定格成永远。
棠前燕唱了那么多出的戏,仅仅这一出,从头到尾,都不曾入戏,唱一句戏词,李舜铭的眉眼便清晰一分,心中便更加疼痛一分。
棠前燕用尽力气唱完,俯身又咳了一口血。
赵玉华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棠前燕,才发觉棠前燕的手冷得不可思议,连忙唤了声:“前燕!”
棠前燕阖了眼,眼角有泪。
李舜铭沉默地跟着翎寒走着。
从城边到了荒郊,从荒郊到了林子,李舜铭觉得自己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这般的绿意了,枝桠繁密,阳光落地时带着几分斑驳,偶尔听闻几句鸟语轻啼。
越往里走,景色便越深,淡淡的翠绿渐渐便成了浓重的黛青色,光线被遮掩在林子外,天色也暗了不少,翎寒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李舜铭的眸子中遗留了几分漠然,他不知道翎寒要带自己去哪,也未开口问。
又走了些许路,翎寒忽而开口问:“累了么?”
李舜铭抬眸,定定地看住翎寒,并没有说话。
翎寒别开目光,说了一句:“就快到了。”
“嗯。”李舜铭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白老要你改头换面,等到了地方,你就再也不是你了。”翎寒说。
李舜铭跟在后边,便看不清翎寒的表情,只是听到翎寒又说:“我不懂你是否明白……”
尾音竟带着些许犹豫。
“我明白,李舜铭已经死了,死在大火里。”李舜铭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
白老昨日唤他而去,让他为自己再取一个名字,他执笔,写了“无生”二字。
舜铭死,白无生。
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斩断了一切,甚至没有任何留恋。
翎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没有再说什么,又走了些路,转过一片竹林,眼前赫然开阔起来,一条小路出现在二人面前。
小路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屋子。
翎寒与李舜铭来到屋子前,叩了叩门,只听“吱呀”一声,走出来一位佝偻的妇人来。
那人微微抬头,令李舜铭吃了一惊,因为他在一个老态龙钟的身体上看到了一个娇美的少女的脸庞。
“谁来?”那妇人开口,声音低沉而苍老。
翎寒指了指李舜铭,恭恭敬敬地回答:“有劳您了。”
那妇人打量了李舜铭几眼,向后退了半步,说:“进来吧。”
李舜铭走了几步,发觉翎寒并没有跟上来,再回头时,屋子的门已经被那妇人关上。
屋内光线并不好,可见一张大木床摆放在正中,有一股极浓郁的草药味在弥漫。
“躺下。”那妇人又开了口。
李舜铭皱了皱眉,问:“这是要做什么?”
那妇人盯着李舜铭半响不语。她的脸庞真的可以称之为绝色,朱唇皓齿,眉目清丽,只是一双眸子中是抹不开的沧桑的浑浊,那是一双只有活过了许多的岁月,才能沉淀下来的眸子。
李舜铭忽而就明白了要做什么。
换名字,换身份,换……脸。
白老要的是完全的抹杀,抹杀李舜铭的存在。
李舜铭抿了抿唇,慢慢走近屋中的大床,躺了上去,阖了眼。
他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说:“你的脸型很好……”
有一只冰冷的手从他的眉骨上划了过去,那个声音又说:“眼眉应当更隽利些,不会差的,这样的面容重塑是不会差的……”
那冰凉的手又勾过了李舜铭的面颊:“脸颊不会再这么温和了,唇线应当再锋利些……”
“不会有人再认出你来了。”李舜铭听见她说。
“这副面容会永永远远地消失。”
“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与曾经的一切彻彻底底地切断联系。
李舜铭想,他要复仇,那么曾经应该是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没来由地,脑海浮现出一张面容。
他终究是会忘了他吧,毕竟在最后见面的时候说了那么奇怪的话,他不会明白李舜铭的喜欢,不会明白李舜铭的吻。
没关系,李舜铭马上就要死了。
“我准备好了。”平平淡淡的声音,没有感情,没有热度。
若是棠前燕知道李舜铭在死之前想到的都是他唱戏的模样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白无生忍不住想。
第18章 六年之期
从1915年的春到1920年的秋,便堪堪过去了六年之期。
时过境迁,翻天覆地。
军阀的分裂割据,日本势力的侵蚀,共产主义燎原的星火……以这个变革的时代为大背景,你方唱罢我登台,喧嚣着粉墨登场。
已是民国九年。
赵玉华撩开棉帘子,走进来时,带着秋风的瑟然,今年的寒意似乎来得格外的早。
屋内有人抬眸,深眸若水,嘴角的弧线近乎不可见地弯了一下:“玉华。”
“前燕,你看到报纸上的消息了吗?”赵玉华拿着一叠的报纸递了过来,又急急地翻开了一页。
那是一个篇幅极小的版块,写得是原镇守使袁奎藩因走私军火而被捕的新闻。
棠前燕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与我无关。”
赵玉华被哽了一下,只好无奈地收起报纸,问:“今儿去不去戏班?”
“去的。”棠前燕说。
自六年前得那日后,棠前燕便再没有登台唱戏,赵玉华看不得他的堕落,力邀棠前燕到了戏班子去教导新人。
迫于生计,棠前燕没有拒绝,却仍总是一副置之度外的模样。
这几年倒是好一些了,身子虽弱,人却精神了一些,赵玉华又在心里叹口气,这样安稳下去倒也好。
“这几日好几拨人被拉下马,好似高层那被换洗了一次。”赵玉华知道棠前燕不会理,便只是自言自语:“据说有个极年轻的少校,可能会补上镇守使的位置……”
“名字倒是古怪,”赵玉华喋喋不休:“叫白无生,诶,这几天又得送出去好几拨礼了。”
棠前燕抿着茶,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白无生脱了白手套和风衣甩给副官,把自己埋进沙发里,阖眼养神。
副官小魏满脸哀怨地收拾好自家少校风衣挂在衣架上,他是副官啊,又不是老妈子。
小魏挂好衣服回身,见白无生面容上难得的竟有些许疲惫之色,便不由得想,这几日自家的少校的确是忙的够呛,明明也没比自己年龄大多少,手段却如此雷厉风行。
近乎是靠了一人之力扫下了好几个高官啊!小魏想到这,又有些沾沾自喜,毕竟是自家的少校。
“少校,你说,你可以选上那镇守使的位置吗?”小魏问。
“不可以,我资历太浅了。”白无生眼睛都没睁,听到小魏遗憾的声音后,又说:“但是没人敢和我抢。”
没人敢。白无生是笃定的,四年的日本留学,一年的人际关系打理,他如今的后台已不仅仅是白家那么简单。
日本人相信他,白家扶持他,一个是政治支持,一个是经济支持,他在其中处理的游刃有余。
更何况他擅长去收集信息,他整理联系着那些别人认为毫无用处的信息,让信息变成杀人的利器。
袁奎藩已经可以死了,白无生慢慢睁开眼,他要割断他的舌头,挖了他的眼睛,斩手斩脚,抛尸野外。
白无生摊开手,指尖上残留着血的温热。
活着真好,他想。
“少校,”小魏唤他:“这有好几拨人想约见呢,你见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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