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函沉默,很久才闭上眼摇了摇头。
那因为甚么?时玉守其实很想问,但他问不出口。因为甚么还重要么?总归是他要娶别人了。
手中的茶盏被越捏越紧,手间一滑,茶盏落地。啪啦一声碎得四分五裂,泼湿了裙摆。
时玉守回过神来,手抵着背后的桌角站稳身子,却不小心碰翻了甚么,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
时玉守转过身去,只见地上洒了一地的黑子,再一看桌上竟是还摆了一局棋。
方才他进屋时虽是一眼看到了桌上的棋盘但是并未太过多地注意它。
此刻棋子这么一被打翻,他倒是被棋盘上所摆的棋局给吸引了住。
黑子已被白子团团包围住,正如垂死挣扎的困兽。下一刻只要白子再汹涌攻来,黑子可以说是只有死路一条。
在寻常人看来,这局已经是定了——白子胜。
可时玉守是甚么人,须知他从四岁起便开始学棋,十几年来都不断苦研棋艺。
眼下黑子是死局,他就偏要让这死局变成活局。
他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一枚黑子,而后站起身来看了桌上的棋盘许久。
黑子无论从摆放布局都重于攻击对手,而白子却恰恰相反他以柔克刚,重于防守极少主动出击。黑子猛烈攻击,白子也依旧平淡如水,慢慢布局——目的就是为了一点点耗尽黑子。
有道是: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黑子者虽远厉害于常人,攻击猛而不绝,杀势越挫越勇——甚至到了后头大有同归于尽的迹象。
但若是这样,最终也只能算是个平局。
不行!既然有平局的可能,那为何就没有获胜的可能?黑子之前的攻势迅猛激烈,白子曾一度被压制,白子之所以后来能扭转败局,是因为它肯舍!敢舍!
丢弃了一半的守卫,以余下的一半分散开牵制黑子。
而黑子却不敢舍,甚至可以说它从来没有想过舍。拼命地护住每一处,导致力量分散反被包围。
黑子在中心地区的力量还是远强于白子的,若是反胜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时玉守执子落下。东南、西北两处全部被弃。
棋局发生变化,他看了眼四周,瞄到书桌上的纸笔快步走了过去,提笔写道:“舍小保大,凤舞鸾歌。”
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添了一句:“胜则还可返而救之,若败则全盘皆输。”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剧情任务解锁,柳同学剧情任务解锁
下一章笨弱弱上线,殷狐狸上线
顺带兄弟什么也该相认了对吧对吧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时何弱还是输了。
整整四天,共五十六盘,四十二局输,十四局平。
无一局赢。
时启章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白子,看着低头皱眉死盯着棋盘的时何弱。
发丝散乱,面颊枯黄。一双眼睛红丝密布,下巴长出短而刺人的青色胡茬来。
想来这小子几日来没有少费工夫钻研。其实自己下棋的路数都是一样的,以守为主,耗尽敌方士气,部队以四合纵分列,敌若杀势过猛,则舍其他而以保主力军队为要,继而再将队伍分成十二小队,不断分散骚扰敌方主队。
这是齐王楚赫手下的第一大将朱睿最常用的斗敌之术——“千堤万蚁”。名取自“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句,这一战术的最高明之处就是尽最大的力量保全主力部队,而后不断牺牲次要部队攻击敌方。
当年朱睿曾与时启章一同出战南山,是以时启章能够知道朱能的战术布阵。
眼下齐王举兵造反,必然会派出朱睿作大帅。自己已经年老,朝中可用之人又寥寥无几,李长笑虽然出色,但终归比起久经沙场的老将朱睿还是稍逊一筹。更何况他是儿子的好友,未来勐国的将星——若在此时就折损,大勐国未来去向又在何方?
想自己当年强盛之时都不一定有信心能赢朱睿,而眼下自己的儿子竟能有好几次与朱睿打成平手!
然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更何况现在自己的儿子已不再是以往那个能纵马快奔、舞刀弄枪的少年将星了。
身躯孱弱,力不能提——这样的时何弱,时启章又如何能放心让他上战场?
时启章闭了闭眼,扶住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声——只愿自己这副残躯败朽之身还堪堪能用,能抵住已朝京城的叛军。
“父亲可是累了?”时何弱从棋局中回过神来,看着坐在对面以手撑额的时启章,忙关切地问道。
“无碍,无碍。你别担心。”时启章笑了笑,摆手示意时何弱不要紧张:“对了,你小子倒是说说柳姑娘做的蜜饯你可喜欢么?”
“柳姑娘?”时何弱茫然道:“她不是回柳相府去了么?”
“怎么?你俩没见到?柳姑娘之前带了东西来书房里,说要去看你。”时启章吃了一惊,随后却又释然过来,道:“许是你急急忙忙过来,她急急忙忙过去。你俩正好打了擦肩。”
“应该是这样。”时何弱点了点头,随后又看了眼棋盘,道:“今日父亲也累了,孩儿再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改日再来找父亲请教。”
时何弱告了礼,抬脚转身欲走,时启章却赶忙叫住了他:“等等……”
嘴边的一句虎儿险些就脱口而出。
时何弱闻声回头:“父亲还有何事?”
时启章看着时何弱,心中滋味难辨。
眼下齐王楚槐勾结羌兵,让出东合四郡以换取羌兵协助,战火已经燎至安州,安州若再失守,京城岌岌可危。自己请奏带兵的折子前几日便已经递交上去了,昨夜皇帝召他入殿,允他率领二十万兵马出征对战。
可这一些他的儿子都不知道。时启章瞒下了除崔叔之外所有时府的人。
战事急迫,刻不容缓。三日后出发。
现在只剩下两天了。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时何弱望着眼前盯着自己的时启章,不知为甚么他竟然感觉自家老爷子的眼里有隐隐的泪光,与此同时自己的心也不知为何地难受了起来,好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得慌。
“无事无事。就是……就是突然想叫叫你,叫叫你罢了。”时启章笑了笑,摇头道:“行了,回去罢。人家柳姑娘是贵客你可要好生招待,不准给我惹祸知道么?”
“父亲……”
“行了,快去。人家柳姑娘说不定还在你屋子里等你呢!”时启章两眉竖起,佯装怒道。
时何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而心底里那种怪异的情绪又着实无法解释,只好低头应了是退出书房。
一寸丹心为报国,
两行清泪为思亲。
时启章仰天长叹一声,举袖掩面,掌心湿热。
时何弱回了自己的屋子,抬手欲推门时,却忽然觉得脸上有甚么东西,抬手一摸自己的脸,——竟是有泪。
为何流泪?
时何弱一时有些茫然,心里更加难受无措起来,却根本不知缘由为何。
他心烦意乱地走至桌前,却见棋盘旁放了一张小纸条,白纸黑字,字体端秀:“舍小保大,凤歌鸾舞。若胜还可反而救之,若败则全盘皆亡。”
时何弱抬眼再看棋盘,果然黑子已多落一颗。
看清楚一个指点之人的意图后,时何弱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竟是要他舍去东南、西北两大处!
不可!不可!时何弱连连摇头否决,因为他深知若是东南、西北两处的黑子被舍了,那两处就唯有被白子吃尽杀完的份!
所有黑子都是自己一步步下下去的,就如同自己手下的兵一样。怎能随意弃之?
时何弱手一抬,就是要把棋盘上的摆的棋局给扫了。但是目光又无意地扫到了放在棋盘旁那张小纸条上的字。
若胜还可返而救之,若败则全盘皆亡……
黑子已被逼至绝境,纵自己再有如何办法,也终难以得胜。
倒不如断尾求生,拼死一搏!
胜还可返而救之……东南、西北两处虽一被舍去就只有被白子一点点吃了的下场!但若自己能让剩下的西南、东北两处与中心呼应,并共同联合形成主力反杀白子,一旦反杀成功,自己就还是有机会去回头解救东南、西北的黑子。
时何弱悟了——他左手拿起白子,落在棋盘上,假代时父下。这几日,他天天与时父下棋,时父落子的规律与布局,多少他也知道明白了几分。于是便以左手执黑,右手落白,相互对决厮杀。
三盏茶后,棋局上的局面已与先前不同——黑子反胜。
见此情景,时何弱自是兴奋不已,高兴得拍手欢呼起来。却又猛地瞧见桌上的那张纸条,忙伸手去拿了来:“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了我……”
“舍小保大,凤舞鸾歌。胜则还可返而救之,若败则全盘皆输。”
时何弱又将纸条上的字念了一遍,纸上的字小巧清秀,该是女子的字。
能在自己屋子里留下纸条和字的女子……
“是柳姑娘留的……?”时何弱迟疑地开口道,忍不住又把纸上的字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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