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蔻越说着声音越轻,头也越发低了下去,不敢抬头,脸上开出一朵朵红霞,娇媚非常:“小女子今日来还带了罐蜜饯,就是不知道二公子他会不会喜欢……”
话说到这份上,时启章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柳白蔻容貌殊丽,才学满纶,更别说时启章一直暗自钦佩柳相的为人。此时柳相主动示好,有联姻之意,时启章自是有心答应。
而至于殷书欢和时何弱的事,起先时启章是不知道时何弱重生了。只当是时玉守有这断袖之癖。再加上他虽对自己二儿子多有不满,可从心里还是很喜欢殷书欢这孩子的,又见殷书欢对时玉守的情分是真,故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放任去了。
但现在不同了。他发现自己二儿子身体里住的是他最喜爱的小儿子——
分桃断袖终究有违天地自然阴阳,更何况殷书欢已心有所属?
眼下柳白蔻这门亲事正好解决了时启章心中的烦忧。
只是当初太后的一句“天家媳妇”犹在耳边,时启章迟疑了一会,方才对着柳白蔻笑着回道:“既是柳小姐亲自做的,他小子焉有不喜欢的道理?”
话说完,又站起了身,对着柳白蔻浅行了半礼,显然是已把此次来的柳白蔻当作是柳相:“犬子能得柳丞相的青眼,柳小姐的垂怜,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是当初太后一句‘天家媳妇’仍在耳边……”
柳白蔻忙急步向前,托住时启章的手臂:“时将军万万不可。这礼是要折煞小女子了。”
“白蔻今年已十八了……”柳白蔻低声道:“七岁那年白蔻承蒙太后怜爱,有幸担了这‘天家媳妇’的名头,一时传遍京师。但想来……白蔻终是蒲柳之质,容貌不丽,德行不够,才学亦浅——实非能入得了天家高门之人选……”
柳白蔻七岁那一年被定了个“天家媳妇”名,然而现在十一年过去了。这所谓的天家媳妇却远在门外面。既无定礼,也无再诺。
只有一句十几年前似真非真的玩笑话。
寻常女子十四十五便已订婚,十六十七便已过门,十八十九更是早已与夫君琴瑟和谐抑或膝下有儿有女,一家其乐融融。
而柳白蔻现已十八,仍还待字闺中,连个亲都没有定下。
因为甚么,一切自是明白。
可十一年前的话终归是太过久远,皇家之间的姻亲也并非说连便连的。
柳相四十才得一女,视若珍宝。天家的水太深,天家的女人更是难做。柳相本就不想自己的女儿卷入其中,却无奈于太后的一句话压在上头。
眼下十一年过去了,太后又没再有别的表示,自家女儿已十八了,再耽误下去,恐怕良缘难寻了。
柳白蔻一番话说得时启章心生怜爱,再加上时启章也为人父更是懂得柳相的心情,当下携住柳白蔻的手,道:“柳小姐天生丽质,又博学多才——犬子能得此良缘,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小儿素来性子莽撞,做事冲动,我年事已高,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头了。管他不得,愿柳小姐你能在日后我不在时,多多提醒指点他,老夫在此谢过。”
“将军言重了……”柳白蔻低首,右手提着篮子的手指收紧,面上更红。
时启章只当柳白蔻是害羞了,忙道:“老夫多言,柳小姐勿怪。犬子现在应当在自己屋子里,我叫人带柳小姐你过去?”
“不劳烦将军,白蔻找得到。”柳白蔻低了低身子,行了礼,退出了时启章的书房。
书房门被猝不及防地推开,趴在墙角的翠烟来不及躲藏,惨白了一张脸地站起人来。
柳白蔻笑意然然,声音清脆悦耳,喊得亲热:“翠烟姑娘来得可巧,能把我提一提这食盒子么?”
“是……是……柳姑娘。”翠烟口舌打绊,走到柳白蔻面前不过七步的路都走得几次摔倒。
“小心点,翠烟姑娘。”柳白蔻扶了一把腿软的翠烟。
翠烟却忙不迭地甩开了柳白蔻的手,哆嗦着道:“谢……谢姑娘,翠烟没事。”
面对翠烟如此不敬的行为,柳白蔻却也不恼,只是放开手中的食盒子让翠烟拿了。
翠烟提着食盒子在前面走着,穿过回廊,正要往左时,一直跟在她后头的柳白蔻却发话了:“翠烟姑娘要往哪走?”
翠烟惊慌地转过头:“柳姑娘……你不是要去二公子屋里么?”
柳白蔻却不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右边的方向,慢声道:“往这走。”
翠烟一听顿时吓得跪了下来,磕头哭道:“姑娘姑娘……婢子知道错了。婢子不该偷听您和将军的对话……但婢子对天发誓,今日婢子听到的一句话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否则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还请……姑娘放过翠烟吧!”
柳白蔻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哭泣求饶的翠烟,面上的神情却是淡然得很:“就算你说出去也无妨,反正这事成不了。”
翠烟愣住:“姑娘……你这是甚么意思?”
柳白蔻慢慢蹲下身来,打开食盒子,取出里头的一个小罐子而后又把小罐子里的蜜饯一一挑了出来弃在了地上:“我又不喜欢你们家二少爷,为何要嫁给他?”
翠烟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柳白蔻丢在地上的蜜饯,半晌才回过神来:“那……那姑娘你又为何……为何在老爷屋里那样说?”
罐子里的蜜饯被扔了个一干二净,柳白蔻又慢慢将丢出去的蜜饯给一一拾了回来:“那你又为何那么喜欢你家二公子?以前壳子里没换魂的他不喜欢你,现在壳子里换了魂的他也不喜欢你那是因为无论是换了魂的时玉守,还是没换魂的时玉守,他们都不喜欢女子。”
翠烟哭声渐重:“我知道二少爷对我无意,可我没想到二少爷喜欢的人竟然是殷神医。这是在是太奇怪了……”
柳白蔻微微笑了笑,拿出巾帕擦掉翠烟脸上的眼泪,柔声道:“你错了,喜欢殷神医的是你们家小少爷时何弱。你们家二少爷喜欢的人是当今圣上在众皇子中最中意喜欢的——安庆王楚函。”
“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能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说……难道说……”翠烟张大了嘴,惊恐至极。
柳白蔻轻笑,面上自嘲之意显然:“当初父亲大人把八岁的我关入祠堂。说我心肠歹毒枉为男儿身该是个恶毒妇人才是。如今……竟是真让他说对了。难道顺我时玉守当真如此万恶不赦,就连天道也看不过去,要如此罚我?!”
柳白蔻在时府养伤之时,便是翠烟在左右伺候。翠烟对时玉守心存爱慕,自然对时玉守的习惯举动熟悉非常。
眼下翠烟见柳白蔻突然自曝真实身份,再联想之前自己在侍奉时,确实有发现柳白蔻与时玉守在很多事上的习惯相似,于是顿时就相信了柳白蔻的话,扑到柳白蔻怀里,泣不成声:“二少爷,二少爷,当真……当真是你么?”
“是我。”时玉守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怀中人的肩膀示作安慰。
翠烟埋头痛哭,哭了一会,方才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于是赶忙抬起头来望着时玉守:“二少爷变成了柳相的千金,那现在的二少爷又是谁?是……小少爷?”
时玉守颔了颔首。
翠烟错愕:“二少爷你和小少爷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眼下你却要却要……”
时玉守面上的神情淡定从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声音不带起伏:“他若死了,这婚事不就没有了么?”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时玉守提着食盒子站在时何弱的屋前,屈指轻叩了门扉:“二公子你在么?我是柳白蔻。上次说要给二公子你带蜜饯吃,这次我可算是带来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二公子的口味。”
话说完了,屋子里的人却没有应答。
时玉守不死心,又敲着门叫唤了几声依旧是无人应他。
“不在?”时玉守道,犹豫了半会,自己推开了门进去。
果真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还真是心大,人走了。门都不锁的么?”时玉守冷笑,大步踏进屋子里。
刚进了屋子便瞧见,屋子中间桌上放着一杯还冒着白气的茶。
“怎么?刚走的么?真是可惜我用心为你做的蜜饯呢。”时玉守边说着边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不过没事,你待会也还是会吃到的。”
茶盏中的茶叶飘飘浮浮,时玉守垂眸看着,茶水映照出柳白蔻娇俏清丽的容貌来。
时玉守看着茶水里那张又陌生又熟悉的脸许久,慢慢勾起唇角。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果真美极。
柳白蔻是个美人,但却不美而无才,相反的—她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性子更是温婉柔顺,善良可亲。
她是柳相的手中宝,掌心肉——是被疼着宠着的掌上明珠,是被细心呵护长在闺阁里娇嫩的花。
被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险恶。
当那个拾着她不小心掉落的珠钗的穷书生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春心萌动了。
穷书生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穿着洗得泛白的灰白长袍,一把嗓子清润好听,态度低卑谦和:“姑娘,敢问这是你落的珠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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