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道人说着说着觉得没人理他,甚是无聊——大过年的,着实孤单。但看看自己身边没了意识的殷书欢又只能叹气,伸手拍了拍殷书欢的肩:“不能喝酒就别喝么,这下子好错过傻小子跟你表白心意了罢?”
“不过么,你小子运气好。得亏有我这么一个见证人是不是?”空空道人笑了笑,掌心引出一道亮光,正要按上殷书欢脑门的时候又停了住,迟疑了了片刻,才把那道亮光打入殷书欢的额上:“现在时机不合适,待甚么时候合适了你再想起来罢。”
说完,空空道人宽大的道袍袖一甩,眼前殷书欢这么一个大活人就立刻眨眼不见了。
时何弱回到自己屋子,转身就把后头的门给关上了,背靠着门地站着。他一直都倚着门地站着,许久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渐渐地腿脚开始酸痛,双手紧握作拳以至于指甲深刻入掌心的痛感也越发尖锐分明。夜的寒气慢慢侵入四肢百骸,眼前开始发黑,出现许多空幻漂浮的斑斓彩点。
时何弱闭了闭眼,平了平气,好会才抬起有些麻木的腿走了一步,却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崔叔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响起:“少爷,老爷从宫里回来了,他叫你去书房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表白了~
这章四舍五入可以算块糖了。祝大家520快乐~
我欲将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他方。【1】
出自《清诗纪事》。还有一个版本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时何弱推门进去的时候,时父正抬手落下一颗白子,见人来了,时启章稍稍抬头看了时何弱一眼,然后冲着时何弱招了招手:“你来了。坐下,来陪为父下盘棋罢。”
时何弱虽不知自家老爷子半夜请自己来书房下棋是个甚么理,却也不敢逆了老爷子的意。再说他现在心头烦闷,正不知如何发泄,眼下落子博弈倒也不失为解愁消闷的好法子。时何弱深深吐纳了几口气,整理好面上的情绪,走上坐榻。
“你为黑,我为白。”时启章一一拾起棋盘上的白子归入棋罐。
“是,父亲。”时何弱点了点头,将棋盘上剩余的黑子拢入手心,两指拈出一枚稳落在棋盘之上。
烛火跳耀,灯花轻落。
已是第三盘——时启章慢慢一颗颗捡起被白子包围吃掉的黑子。声线沉稳:
“你又输了。”
“是,父亲。”时何弱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黑子零星无几散落溃败,白子满目遍布占据江山大半。
“一味蛮攻,不知退守。”时启章淡淡开口道:“有心事?”
时何弱抿了抿唇,好会沉默,半天才闷出两个字来:“没有。”
这没有才是怪了,时启章却也不点破。收了棋盘上所有的黑子,探身取过时何弱手边的棋罐:“这一盘,我为黑,你为白。”
“是。”时何弱伸手接过时启章递过来的白色棋罐。
黑子为先,时启章先落。
时何弱沉下一口气来:方才他心中烦躁,下子只欲猛杀猛打,不考虑守备。而白子却如温水煮青蛙,一步步来,有条不紊,看似走得随意瞧不出杀机,实则却是步步精妙,内藏玄机,一旦联合便是困杀敌方的大招。
前三局接连惨败,时何弱静下心来,下子不再鲁莽随意,一颗白子在手正要落下时,坐在对面的时启章却忽而淡淡出声道:“今个圣上在宴上封了李长笑那小子为四品的怀化中郎将。”
时何弱心下一惊,手中白子落下,神色愕然:“长笑那小子甚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也不来看看我?”
话一出口时何弱又惊觉说漏了嘴,忙不迭打腔掩过,伸手去拾棋盘上掉落的白子:“我是说……他怎么也不来看看三弟。毕竟三弟生前与他可是好友不是么?”
时启章按住时何弱要拾子的手,出声慢道:“落子无悔。”
“这是我不小心失手掉下的,不算!”时何弱一听,忙辩驳道。
时启章却是不听,仍按着时何弱欲拾起白子的手,又慢声强调了一次:“落子无悔。”
“父亲你这是设计故意坑我!”时何弱不服。
时启章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兵不厌诈。且我所言非虚,长笑那孩子约是五六前日回的京城。此次他大破北境联军——人人自是夸他年少英勇有为,忙着巴结他。再说他长途征战,现好不容易回了家,自是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一时半会当然得不了空闲来府上。”
“否则依他的性子,怕是才到家没半日就过来……”时启章边手下落了一子,边看了时何弱一眼才继续道:“就过来看你三弟了。”
时何弱被时父那一瞥看得有些心下一惊,总觉得老爷子在说这话时别有深意。不过所幸时启章只瞧了时何弱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眼睛仍是注视着桌上的棋盘。
时何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抽出被老爷子压着的右手,转而取了棋罐里的另一枚白子:“父亲说得是,是孩儿考虑不周。”
时启章微微颔了颔首,静等时何弱落子。
时何弱执子欲落,却在看清棋盘局势时猛地吃了一惊——原来他方才无意失手落的一处,不仅失去了大好追杀对方棋子的时机且卖了个纰漏给对方。
而更为糟糕的是,对方没有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牢牢捉住了他的漏洞——并开始启动第一记杀招。
时何弱登时面白如纸,惊疑不定——一颗白子夹在指间,看了棋盘一遍又一遍却不知手中的白子究竟往何处落才是好。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时启章端起棋盘旁的茶盏,低头浅饮了一口。
忽得点拨,时何弱顿时觉得心中如云开见日——变得明朗起来。
一颗白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
“趁其不备,攻其弱处。”
“切断中联,使之孤立。”
“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时启章的指点下,白子渐渐逆转形势,时何弱不由地兴奋起来,捋起袖子兴致高涨。
“夜深了,”时启章却是将袖子在棋盘上一拂,乱了棋局:“不下了。”
“甚么?父亲你……”时何弱正当兴头之上,却不想自家老爷子来了这么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
再去看棋盘上的黑子白子,早就移换了位置,乱作一团。时何弱不由地怒从心来,正要发作,却又冷静了下来。
自家老爷子今天好生古怪,从宫里出来不回房睡觉却来请自己下棋,下棋时又故意拿李长笑的事来诈自己。
棋局杀得正欢的时候又扫了棋盘说不下了。
时慎守识破自己身份的事情在先,老爷子如此精明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知觉?莫非今日是在试探自己?
时何弱心中思绪万千,时启章面上神色却依旧从容淡定,丝毫看不出别样的情绪来,只是伸手慢慢地将棋盘上乱了的黑子一一拣了出来,收入自己手旁的棋罐中:“新的一年可有甚么心愿么?”
时何弱一愣:“父亲问的是我?”
“嗯。”时启章颔了颔首:“说来给为父听听,总不会新的一年又来你却没甚么打算罢?”
心愿。自己的心愿自然是——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1】
纵然是年少心气高,不知战场凶险,但也向往有朝一日能杀敌为国,一雪顺和年间文炀帝丧南丢北之耻!
可……
可现在自己终是困于这方寸宅院之间—莫说是上战场杀敌,就连这京城都恐怕踏不出去。
想至此,时何弱不禁有些灰心丧气,垂下头,道:“儿子的心愿……怕是此生都无缘得以实现了。”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2】时启章的声音沉缓:“你心中若没有坚定的信念,又如何能等到时机的到来?”
时何弱一听心头大为触动,随即低首对时启章行了礼:“孩儿知错,谢父亲指点。”
“嗯,夜深了。回房好生休息罢。”时启章颔了颔首,接着道:“你棋艺虽不差,但却过于鲁莽,做事不够周全,也缺乏冷静,太易受敌手影响,还需多练。接下来几日我会好好教导你,你务必要一一记在心上,不可马虎。”
对于自家老爷子突然要紧抓自己棋艺的事,时何弱有些困惑不解,想要开口问问缘由又怕漏了马脚,只好双手拱礼应下。
时启章见时何弱应下了,便挥了挥手示意时何弱退下,而后阖上了眼,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面容看上去有些劳累疲乏。
“父亲可是累了,儿子送您回屋?”老爷子这般累乏的样子倒是极少见到过的,时何弱心底有些不安,忙走到时启章旁边,想要搀起他。
“不用,我还要在这书房呆上一时半会。你先回屋去罢。”时父摆了摆手,拒绝了。
时何弱无法,只好放手:“那父亲再呆一会便要回屋休息好么?”
老爷子的脸色着实不是如何的好,眉眼之间的倦累更是明显。
“好,好。”时父笑了笑,连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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