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玉守不一样,他的好带着纵容。哪怕时何弱捅破天,他似乎也能一笑而过。
“没事,二哥在呢。没人敢欺负你。”这是时玉守常说的一句话。
可是这只停留在八岁的时玉守之前。因为再后来,时玉守的一把好嗓子没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时何弱不是没有问过父亲—自己的大娘、二哥与大哥的母亲是怎样的人。他原以为能够生出二哥与大哥这般温润如玉的人,那大娘也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可时父给出的答案却是让时何弱大吃一惊的。
时父说:不,你二哥与大哥的母亲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她不服软也不服输,很倔强。
时何弱歪着头还想再问:“那还有呢?”
“没了。”时父回道,顿了顿又说:“若你还想知道别的,可以去问问你二哥或者大哥。”
为什么要自己去问二哥和大哥?最了解他们母亲的不该是父亲吗?可时何弱没敢说出口,因为他看不懂自家父亲脸上的神情。
那是与提起自己母亲截然不同的表情—平静淡定。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一样。
可年幼的时何弱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拉着袖子央求着问时玉守:“二哥二哥,你能给我说说大娘吗?”
时玉守低头看着时何弱,满眼的惊讶:“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娘?”
时何弱听得出时玉守话语里掩藏的欣喜,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因为大娘是个很厉害的人啊。我常听说以前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大娘在管的。况且大娘又生出了大哥和二哥这样优秀的人,我好奇嘛,所以想问问二哥你,二哥你就发发善心跟我说说呗!”
“好好好。”时玉守止住时何弱拉扯着自己衣袖不停的小手,静了一会,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你是第一个除了大哥和我主动提起我娘亲的人。我从未听府上的其他人提起过我娘……包括父亲也极少提起。”
这极少一词说得客气,其实时启章可以算是几乎就没提过。就好像他时大将军此生只娶过一个妻,从未再娶过另一个人—九门提督王铉之女王凤歌。
时何弱眨了眨眼,看着面色有些惆怅的时玉守,撒了一个谎:“谁说父亲不提的。父亲常常在和我说起我娘亲的时候,也会提起大娘说她能干厉害。他还很感激大娘在我母亲去世时,能够操办好我母亲的丧事呢!说起这个,我也欠大娘一个人情呢!”
“真的?”时玉守抬眼看向时何弱,轻声问道。
时何弱头点得和小鸡啄食一样,表情严肃,强调道:“真的,真的,真的。”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越是强调它的真,就越是显出它的假。时玉守看得很清楚,心里也很明白。可他看着时何弱这样反复地强调的样子,这样一副想要哄他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希望这是事实的情况下,他点头认可了,认可了这样一个其实他知道时何弱在哄他、为他编造的一个美好的谎言。
九门提督王铉,王凤歌之父,时启章的岳丈大人,时玉守与时慎守的亲外祖父。此人在京中的地位极高,在武将中的影响力也是不可忽视的。
想当初时启章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王凤歌作为王铉的长女,原本的亲事是说定了北侯府上的世子。然而王凤歌在两家将要交定庚帖的时候,站了出来。
“爹爹,女儿此生只嫁一人。除他之外,旁的人女儿一概不愿。”
王铉听了只沉默了半响,而后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凤歌:“你娘亲去世得早,爹爹对你心中一直有愧。故而你从小到大,我极少有甚么事不依你的。所幸你向来乖巧懂事,不曾惹过甚么祸事,做事也自有分寸。婚姻大事本该是由父母做主,但既然你心中已有定夺,那为父也不勉强你。只是一件,你能告诉爹爹那个人是谁么?”
那个人自然是时启章。
王铉对时启章这个人有印象。第一次是因着时启章在一排子站着的士兵中,出挑夺目的容貌。
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山根明润,三停均等。
这样一副好相貌着实不能不让人注意到,王铉不动声色,只瞥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指了指人,时启章被换到了中营。
“严训之,如有半句怨言—逐,不得归。”
泰安九年,平州叛匪作乱,安陵王请旨前去平定,圣上从中营拨了五千人,王铉从那五千人中点了时启章做副指挥。
平州之乱顺利解决,总指挥不幸殉职。
王铉听完下头的人的汇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许会才会了一句:“那就副指挥升正罢。”
“谢提督大人。”青年人抬起脸来,一句谢说得不卑不亢,背脊笔直。
这是第二次。
王铉没想到这第三次自己竟是从长女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女孩儿的娇羞爬上脸庞,王凤歌抬头望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声音低了低:“这个人爹爹是知道的,就是中营指挥—时启章。”
王铉不懂这一个是深闺里的千金,一个是中营里的武夫是如何有了交集,于是他问自己的女儿。
三月春雨缠绵,青石路滑。油伞撑开,千金姑娘换了件素色普通的衣服走在街头,春意关不住,姑娘也关不住。
后头的丫鬟撑着伞追来,急急地在嚷:“姑娘你慢些,慢些。这路惹了雨滑着呢!”
走在前头的姑娘不理会,只转过头冲着后头的丫鬟吐了吐舌头,娇俏地打着伞一转身,却不料脚下真正打了滑。
“姑娘当心。”又有伞在千金姑娘的头上打开,撑伞的人青袍玉带,白净修长的手指一边握着伞柄,一边搀着姑娘的手臂。
王凤歌愣住,不知是因为眼前的人还是因为险些摔了的那一跤。
她还没有回过神,就见眼前的人退开了:语气说得客气而疏离:“路滑还请姑娘当心,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在下告辞。”
落在后面的丫鬟终于追了上来,一把伞挡住落下的细雨:“姑娘,你可吓死了我。要是你真摔着了,我可怎么向老爷交待呀!郑管家要是知道也得非扒我一层皮不可……”
王凤歌什么也没听进,只觉得头上遮了一朵红云,她抬起头,瞧见妃色的伞面绘着的两只鸟,相依相偎,相亲相爱。
她看着渐渐走远的男子的身影,又一次抬头看向伞面上两只鸟,然后她瞧见了那两只鸟下缓缓怒放出的一支桃花。
情是可以朝夕相处、日日陪伴一点点汇积起来。情也可以是只此一眼,非君不嫁。时何弱的母亲何弱水属于前者,而时玉守和时慎守的母亲属于后者。
关于时启章的身世家庭背景的种种,被摆放在王铉的桌上。他按着自己的额角,反反复复地将记录的纸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时启章,歧县黑河人士。三岁父死,八岁母死。与邻居家何洋之女相依为命,何洋之女,名弱水。四岁母死,七岁父死。两人年幼青梅竹马,感情笃深。时启章十四岁应征兵之召入队参与南山一战。南山战败,十七岁参加顺和二十七年武状元考试,名落孙山。
歧县黑河—华国与羌族边境交界处,羌兵时常前来掠夺抢杀,民不聊生。
南山之战—南山县都指挥使徐有贞一白二傻的官家子弟,仗着祖上的荫蔽承了个四品的都指挥使当当。几本兵书读得倒是熟,实战经验草包一个。
顺和二十七年—文武两场科举考试皆是一滩浑水。文状元洛阳首富之子—季潍,武状元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振义子—曹庄。
一文一武两状元,连编修个前史都弄得一团糟,一个第一天到了中营当指挥使就晨训迟到。
时启章是把未出鞘的宝刀,王铉想着。
自己的女儿果然眼光是极准的。
只可惜这宝刀有人了,王铉盯着纸上青梅竹马四个字,摇了摇头。
可王铉的反对并没有起效,王凤歌还是嫁给了时启章。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
就这么一身红装,一顶凤冠,驾着一匹马来到时启章门前,自己做主把自己给嫁了出去。
轰动了整个京城。
“大娘真是个好有魄力的人!”五岁的时何弱惊叹,水汪汪的眼里满满的都是钦佩。
时玉守笑:“你不怨我娘拆散了你母亲和父亲大人么?”
时何弱一呆,这显然是他没想到的,他挠了挠脑袋,半天才涨红了脸憋出话来:“不会,怎么会。娘亲不是还在爹身边么……再说……再说娘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定不会计较这个的……”
“再温柔的女人也不会希望自己爱的人被他人分走一半的。”时玉守看着时何弱,轻声地说道。
言语间夹杂着叹息。
时何弱不知道该怎么说,两只手紧张地绞过来绞过去。
他不能说怨,这是他二哥与大哥的母亲是他的大娘。他不能不说怨,若是没有王凤歌,他的母亲与父亲的确这一生恐怕都是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三个人。
时何弱咬着嘴唇,半天想不到话来应时玉守,最后只能急得红了眼,跺着脚道:“可是没办法呀,大娘和我娘都喜欢我爹!这能有甚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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