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书欢已转过身,拿着方才给时何弱擦过脸的巾帕走回到屋子中央的木桌。
时何弱不甘心,蹬着步子就又向殷书欢冲去。
结果刚冲到殷书欢的背后,时何弱还来不及张牙舞爪时,殷书欢却突然转了过来。
“啊!”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转过身来的时何弱被惊得倒退了两步,差点就要往后仰倒。
好在殷书欢反应迅速,长臂一展就是把时何弱搂腰拉回到了自己怀里。
“渊儿别怕,今日的冬猎我陪你去。”殷书欢抱住时何弱的腰,然后低下头,鼻尖顶着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出声道。
甚么冬猎?甚么时候的事?
时何弱还愣愣地反应不过来。神情呆滞地缓慢地眨了眨眼,方才想起来。
对了,昨个殷狐狸不是说过,老爷子要带自己去冬猎么?自个怎么忘了?
冬猎!
时何弱的眼睛仿佛一瞬间被点亮,忍不住就是蹦跳起来。
“唔!”殷书欢的鼻子猝不及防地被时候弱的额头撞到。
一番原本浪漫旖旎气氛被打破了个彻底。
殷书欢揉了揉自己被撞得发红发疼的鼻尖,又气又是想笑,一时间哭笑不得。
然而一旁的时何弱却早就没心没肺地在想冬猎的事了。
毕竟这事他期待很久了!
想他七岁那场意外还没发生时,时父还是豪情万丈、洒脱不羁的性子。每年的秋猎、冬猎都会带上时何弱。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1】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亲射虎,看孙郎。【2】
就算当时的时启章已两鬓微霜,可不变的是其挽弓如满月的气力和一箭可射鸟目精湛箭术。
年幼的时何弱自是惊羡不已,日日缠着时父要其传授自己箭术之道。时父见时何弱如此热衷此事,自然也是欣然答应了的,更为了让时何弱得到锻炼还常常带着时何弱一同去打猎,并且许诺日后会给时何弱一匹乌云踏雪。
乌云踏雪,即乌骓。据说当年盖世英雄项羽的座驾就是此马,后项羽垓下之战大败,不忍杀之,赠于当时劝他渡江东的亭长。
但最后忠于主人的乌骓却选择自跳乌江殉主而死。更有民间演义称,乌骓自戕后,马鞍落地化为一山,马鞍山因此而得名,有“江东第一山”的美誉。
乌骓性情忠烈,身黑如绸缎,油光发亮无半根杂毛,唯有四个马蹄子部位白得赛雪,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至于渡水登山,更是如履平地。
实乃马中龙凤,千金难求。
后来时父果然没有食言给了时何弱一匹乌云踏雪,可是却再也没有带时何弱去过一次狩猎了,因为时父自己也不去了。
年少时的时何弱不知央求了时父多少遍,不知用了多少法子,通通都无效。现如今,心愿突然得以达成,他怎能不兴奋?
殷书欢自是看得穿时何弱那点心思,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拿着手上拧干了的巾帕递给时何弱:“敷敷眼,能好受点。”
时何弱看着殷书欢递过来的巾帕微愣。随后像想起什么般地飞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他的房间!
他昨个晚上不是在二哥屋里么?怎么回来了?
殷书欢看出时何弱的疑惑,径直走到对方面前,扶着人倒着逼退到了床边,又按着时何弱的肩膀让他坐下。
“闭眼。”
时何弱乖乖听话,阖上了眼。随后只觉眼皮上一凉快,浸湿了的巾帕敷在发热微肿的眼皮上。
“今个桃红丫头去西角院你二哥屋里打扫时看见了你,就把你送回来了。”殷书欢随口道。
时何弱点了点头,也就不怀疑地相信了。
适时,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殷书欢放开压在时何弱眼上的手,道:“你自己压着会,我去开个门。”
言罢便转身去开门。
“殷公子您和少爷好了么?老爷叫我来催了呢。”翠烟略低了低身,行了个礼开口道。话说完了,又忍不住身子微斜,想要看看在屋子里的人。
“好了。快了。有劳了。”殷书欢接过翠烟递过来的托盘,淡淡道。身子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翠烟的视线。
“殷公子……你”翠烟抬起脸来,眸子带水地望着殷书欢,声调委屈地道。
可殷书欢却并不买账,依旧冷着张脸,目光飞快地在眼前人的脸上扫了一遍,随后略低下了头,看着眼前的人,沉声道了一句:“我想你应该时刻记得我和他的关系。”
“我……”没想到对方就这样不加掩饰地警告自己,翠烟有些发愣,随后脚一跺,抬头恨恨瞧了殷书欢一眼,咬着唇应道:“是。那奴婢告退!”
“嗯。”殷书欢面上的神情依旧冷淡,只是略颔了颔首。
看着那一抹翠色的身影走远,殷书欢才有些倍感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讲道理,不是他非要当这个黑脸。
只是就算知道翠烟喜欢的是时何弱现在这个身子的原主—时玉守。但现在看着那对方一天到晚,眼神跟块狗皮膏药一样地黏在时何弱身上,他殷书欢就浑身不舒服。感觉对方就是翻版的“李长笑”。
以前自家小老虎身边跟着个走到那都有的“铁哥们”—李长笑,殷书欢就已经不爽很久。现在他家小老虎重活一次,怎能再有情敌?
这一次,他殷书欢一定要把一切可能的、潜在的、会有的情敌统统扼杀在摇篮里。
而且他总觉得这个翠烟并不简单。如此痴恋于时玉守,那么说不定也帮时玉守做过不少事。
而这不少事中指不定就有暗害自家小老虎的事。
没办法,他已经疏忽过一次。这一次他决不能再让意外发生!
殷书欢端着托盘的不由地手紧了紧。他闭着眼深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压制住心口翻涌的情绪。
再睁开眼时,面上已是一贯温和带笑的样子。殷书欢端着东西转过身,朝倚靠在床榻上的时何弱走去。
“嗯?”时何弱闻到殷书欢端过来的东西的香气,按耐不住地一把拿下敷在眼睛上的巾帕,想一探究竟。
“刚热的姜汤,快喝了罢。暖暖身子,祛祛寒。”殷书欢笑了笑,将盘子里的姜汤端了起来,给时何弱递了过去。
这是他今早特意吩咐厨房的人做的。想时何弱昨夜在西角院里又是哭又是吹了风的,而他现在的身子又弱,弄不好就又要落下病了。
“嗯嗯。”时何弱用力地点了点头。
天寒地冻,来碗姜汤热热身!热身完以后去冬猎,简直不要太美好。
时何弱一把拿过托盘上的姜汤,爽快地一饮而尽。
待两人收拾完毕去客堂找时老爷子的时候,意料之外地却没有见到时启章的身影。
唯有崔叔两手互揣着,站在客堂的中央,一副好像等了他俩很久的样子。
“崔叔,时将军呢?”殷书欢一见这情形,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老爷先行一步去苍岩山了。”崔叔轻描淡写道。
“时将军先去了?”殷书欢吃了一惊,接着开口问道:“那是不带我们去的意思么?”
崔叔慢吞吞地转过脸,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看了殷书欢一眼,又看了时何弱一眼,声音如古井无波,没有起伏:“不,你和二少爷得去。而二少爷必须骑着飞将军去苍岩山。”
崔叔也是府上在时启章下了命令改口叫时玉守为小少爷之后,拒不执行的一人。奇怪的是,时老爷子并没有崔叔不听他的命令而加以责怪,反倒是装作完全不知道似的。
毕竟崔胜是从时启章少年时,便跟在他身边的人了。虽在时府表面上地位不过是一管家,但实际上崔胜在时府的地位怕是只次于时父。怎么说当初时启章都是压着自己儿子的头,要他们恭恭敬敬地对崔胜叫上一声“叔”。
飞将军这词一从崔叔口里说出来。
时候弱和殷书欢的当场反应—截然两端。
殷书欢皱紧了眉头,低声把飞将军这名给念了一遍。
而时何弱则开心地眉飞色舞,简直都要忍不住蹿跳起来。
因为这飞将军不是别的,就是他时何弱生前—时老爷子赐给他的那匹乌云踏雪!
想当初,时老爷子送是把它送给时何弱了,可时何弱却并没有多少机会骑它。只因乌云踏雪性情刚烈,不易驯服,时老爷子担心时何弱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了意外。
所以马是送他的,却是勒令他不准骑。
这是甚么个理?
时何弱哪里肯依,又哪里能按耐得住?趁着时老爷子被当今圣上派去桑州解决节度使问题的时候。
时何弱一个人在府里偷偷把那匹乌云踏雪给驯服了,还给它取了个名叫飞将军。
待时父回来后,时何弱还特意在时父面前摆弄了一番,结果差点没被时启章给吊起来打。
乌云踏雪的确不好驯服,既是宝马必不可能轻易称臣。想当初时何弱也花了整整三天才把它给驯服的。
其中的过程自是不简单。
时何弱什么法子都试了个遍。强行上马被摔了下来,又不要命地再爬回去。跟它对着干。干到一人一马都累到瘫痪。又亲自去寻上好的草粮,寻到后又亲自喂,还撸起衣袖给它洗澡。每天都去马厩里报道,在飞将军面前晃悠,也不管对方是匹马,天天对着它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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