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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梅寄北 (琴挑)


  “为何到了原告手上?”
  “是下官于昨日灵隐寺内遗失,被蔡公子拣到。时值原告正与一江湖人氏交手,便因这行牌一口咬定下官是其同伙。”
  “他二人为何交手?”
  “因他看中寺内宝物玉石碑,说要抬回去给他父亲作礼,便与寺内僧人起了争执,那江湖…匪人看不过,就出手拦阻,这方交手。”
  “有何人证?”
  “下官的仆人春望、六月,还有寺院僧众皆可作证…还有珞珈山来灵隐参加法会的一言法师也可为证。”
  赵睿又问:“原告与那匪徒交手,结果如何?”
  “匪人胜。”
  “那你可认得与蔡荃交手的匪徒?”
  “认得。他叫梅千岭,来自君子岛,其他不详。”
  “哦?如此说,你的确与他有干系?”赵睿将身体向案前一探。
  “不,下官昨日听他与蔡公子交手时自报家门,这才说认得,之前确不认识。”
  有意思。
  他语音铿锵,气定神闲,回答亦滴水不露。
  赵睿眯起眼,饶是百无聊赖中衍生了三分兴致,也暂不去分辨那是真言还是妄语,便命堂下之人抬头来见。
  小仙依言举头,神清目明。
  赵睿眼珠一动,心头掀起一朵波澜。
  这青年容貌世间少有,虽居官场,却不似官场中人,不见污秽戾气,却有几分山林之风,又不似那些世外隐士矫饰造作,虽眉目清明,但隐有野性在,仿佛是移植室内但失败的山竹野花,香气宜人,但终难驯养。
  “你所说,可句句属实?”
  小仙气定:“句句属实。”
  赵睿眉目一挑:
  “原告蔡荃,你状子上写玉石碑为匪人抢夺在先,你为护碑与他争执,有何凭证?”
  “我有一干家奴为证,另外还有师傅卫漠为证。”
  蔡荃仗着与太子是旧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赵睿最看不上他那浅薄世俗相,听他将皇城司的探事总领卫漠也搬出来,更加头痛加脚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寻常一件聚众斗殴事件,如何被他扯着扯着,就变成一桌群英荟萃了。
  这菜要怎么下筷?
  这江小仙无名无辈也罢了,可吴慈安和卫漠,再加上宰相蔡桧,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倘若任凭事态发展,少不得要横生许多事端。
  他决不允许在自己刚刚受封皇太子期间,有任何不良事件出现,虽太子头衔已受,可高宗并未十全信于他,十几年的犹豫期就是最好证明,更何况,还有那为人津津乐道的“十美试君”公案,纵为他赢得正名,可无论如何也非什么光彩之事。
  方过而立的太子沉稳老练,自六岁入宫被当今皇帝收养成为储君待选,自小就与他人竞争,潜伏隐忍了十几年方得储君位,韬光养晦,不表于人前,不喜形于色的功夫是深厚的。因此虽对小仙存了几分好感,却仍秉公而办。
  他抵着脑门,拍了惊堂木:
  “既然双方都有证人,就待证人出堂会审再做公论。本案甚是扑朔,本府需侦查清楚,隔日升堂。被告暂且收押府衙大牢,其余人等堂外候审,退堂。”
  衙役“威武”收官,李柏图和吴慈安一言未尽,公案后的紫袍乌纱先没了踪影。
  赵睿心知应酬吴慈安这位皇后老爹更要麻烦得多,外加一个纨绔蔡荃,索性脚底抹油,先溜之大吉了。
  吴慈安只得安慰小仙稍安勿躁,清者自清,府尹大人是不会冤枉于他的。
  衙役上枷锁,小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入了狱。
  入狱的消息经市一传开,春望和六月焦急如热锅虫蚁。
  二人都十分清楚小仙脾性,能从被捕出发隐忍至入狱还不大闹天宫,不是为了保和堂的存亡,就是为了自己的江湖身份不被揭露。
  若被揭露,那就是欺君大罪,要诛九族。
  打听了事由,才探到是因遗失的医馆行牌牵扯到灵隐寺那段滋事来,勾结江湖匪类殴打宰相之子之罪可轻可重,向知府行贿也好,求蔡府宽宏也好,或者干脆劫狱也罢,总之不得让小仙受委屈,受了委屈事小,一百个府衙个个掀翻才是大。
  这届府尹大人为当朝太子的关节,二人并不知。
  春望在向吴慈安打听了事件详情,便着六月趁着隔日升堂前,去蔡府和官衙打点一二。
  分工后,六月带银票五百两,在吴慈安的引荐下登府衙求府尹照看,春望则带了二百两并保和堂千年灵芝、万年血参等珍贵药材二斤,登蔡府赔礼,寄望于蔡荃能撤诉私了。
  两人都太不谙于事,过分天真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清明过后的第二个春日,赵睿迎来吴慈安的二度拜访,一同携来的还有小仙口中的人证,仆人江六月。
  赵睿方至宫中拜谒过高宗回府衙,正翘着脚,喜滋滋地品尝吴皇后亲手做的桂花糖,桂花糖香糯酥软,他自小爱吃,每年清明前后,吴皇后都要做给他尝。
  回忆儿时被她抚养成长的点滴经历,对吴慈安擅带人证登门,也不愠,倒是一派和颜悦色,什么都好商量的姿态。
  “是为被告说情?”
  六月局促不安的点点头,将袖中五百两纹银票藏得深了些。
  来时路上,吴慈安已经告知府尹太子身份的事宜,五百两银是万万不可呈上的,呈了,就是行贿,是重罪。
  “那明日再来,左右你这贱民要作人证。”
  “草民是…草民是…”
  不知怎的,被他身上一种无形气场所迫,六月表述艰难。
  “他是想求府尹大人能在关押期间善待人犯…”
  吴慈安直爽,接过话头,万分为难凑上去道,“太子殿下,老夫也知,这位保和郎中是有疯病的,一受刺激,就发疯。”
  赵睿愣了一下,抖落了手上的芝麻:
  “疯病?如何疯?”
  六月便道,“发疯的时候,见人就咬、六亲不认,疯重了,就用鞭子抽人。”
  老的和小的讲好一起编故事。
  “有意思。”
  赵睿咂着嘴,“如此以来,我更要好好审他,少不得要上刑,若他疯够了,就全招了。”
  六月大骇,事态发展似乎适得其反了。
  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三响头,惊惶下,袖中银票滑落出来。
  赵睿眼尖,见了就明白十分,黑脸问:
  “贱民,你带了这些银票是要行贿本府?”
  六月匆忙解释:
  “不!府尹大人,仙少爷是我家老爷去世前唯一托孤,要草民仔细照看,他从小娇生惯养,身子娇贵,从未挨过打,草民担心牢狱之刑,他恐怕受不住,还望大人,不,太子殿下能护他周全…”
  “放肆!”赵睿怒不可遏,霍地起身,“本府生平最憎恶这些官场歪风,你这贱民,竟敢公然行贿本官,破坏朝纲,你有几个胆子?吴慈安!”
  吴慈安老身一震,“太子殿下…”
  “你可知他图谋行贿?”
  吴慈安颤颤巍巍摇头,“下官并不不知,若下官知,定要拦住的。”
  “量你也不知,我姑且饶你,这贱民却饶不得,来人,将他押入大牢!”
  左右衙役得令,将六月带下。
  吴慈安一身冷汗湿巾,再不敢多言一句。
  赵睿将吴慈安喝退后,吃光了桂花糖,又饮干了一壶铁观音,怒火方消,想了又想,这个案子的关键点,还在于叫梅千岭的匪人,便立即休书一封,叫下人送至卫漠府上,命他找时机详查。又命人连夜至灵隐寺请方丈,再打探珞珈山的一言法师是否也同在寺内,若在,一并带来问话。
  办完了这些事后,天已将黑,又去花园散步散心,不知不觉,行至关押小仙的牢间所在,隔着四壁灯火栅柱,见“人犯”江小仙正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想起白日仆人口中的“疯病”一辞,便想一试。
  自小娇生惯养?身子娇贵?他不信,凭他府尹与皇太子身份,竟动不得。
  “来人,”
  衙役至。他吩咐,“将人犯架起来。”
  衙役也不知这位大人哪门子头脑发热,突然跑到牢房里架人,又不敢多嘴问,只得将小仙带到刑房架桩上了。
  赵睿端坐对面,意味深长地打量一番,见他眼中一片事不关己的慵懒晴天,复有几分狠角色,便没来由腾起一股火,命人用刑,十鞭。
  衙吏得令,沾水挥鞭,囚衣撕裂,鞭鞭见血。
  这大牢里的鞭,小仙没受过。
  自小到大,只有他鞭人的道理,没有遭人鞭的论断。
  可又不敢露了武功,将这狗官当下宰了,于是不发一言,生生吃下,心中狠画下这笔账,日后清算。
  有骨气!
  赵睿心中佩服,鞭停后,掏出绢帕,为他擦拭面上汗渍与血鳞:
  “人犯,你是不是想问本府,为何用刑?”
  小仙从鼻孔里出气,目光灼灼:“随你。”
  就是看不得这种随便。明明是锱铢必较的个性,偏要装一副铁骨铮面,给谁看?
  被激起了斗志,赵睿叫人拿浓盐水,剥了囚衣往伤口上淋。
  又一阵翻肉的剧痛,仍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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