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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梅寄北 (琴挑)


  他顶讨厌这样。所以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哪怕与他无冤无仇,下起毒来也毫不含糊。
  春望已经放好了热水。
  小仙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又绕了绕腰,长期的伏案端坐,让十□□的年纪就患了劳损,每日用药草泡澡,方得缓痛。
  “爷,您脸色发白,不舒服?”春望将干净春衫搭在屏风上。
  小仙抱了抱臂膀,忽觉冷:
  “夜深露重,关窗吧。”
  “哎!”
  春望机灵应,飞快跑去将窗户门都关严。
  然后至他面前,用手背探额头:
  “爷,你好像在发烧啊。”
  “呃?”小仙摸摸额头,真在发热。
  “是不是累着了?今天的病人太多,刚才又被那个梅千岭闹,恐是耗神了。”
  “可是,泡个澡就好了。”
  飞燕草的毒性也差不多消退了,他掂量着,将他扔到泔水街后,药性一去,意识清醒,但四肢仍不能全动,身处垃圾场,也够他狼狈一阵。
  下次再来,少不得要做得彻底些。
  想着他满面怒气,又一动不能的落魄相,小仙得意得甚至笑出声来,边起身除下衣衫,弯腰试了试水:
  “有点儿烫。”
  “我去打井水。”
  春望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急忙拎着木桶出去厨房端热水,便走便低头想:
  今是怎么了,洗个澡还能笑出声来,一定遇到什么好事儿...


第2章 二 清明六月
  泔水街集中了几家酒肆食寮。
  天不亮,就有僮仆驮着泔水往街上的水沟里倒。
  梅千岭在水沟旁慢慢醒转,脏水湿身,混身散发着酸腐湿腻的霉臭。
  那小仆正迷迷瞪瞪揉眼,见有活人蠕动,当是昨日宿夜的酒鬼,睬也不睬,径直驮着桶离开了。
  梅千岭在心中咒江小仙八百遍啊八百遍。
  那么一个江南水土滋养出的水葱可人儿,心肠却歹毒。
  若是一击毙命也好,偏把自己玩在手里,猫儿戏老鼠似的。
  两个月前,他受长兄梅万年命,自君子岛乘船到江南寻访玉素山庄的江家一门。
  哪知一去才知,江家早就败落,江家后人早已不在山庄多年。经过辗转打探,才寻得可能去了临安的讯息,便风尘仆仆地赶到。
  上京临安府的中央医馆,有一位李柏图是梅父早年旧识,梅万年拜书一封,求李柏图照拂幼弟的江南之行。
  一路上,梅千岭与一些奇人能士比试武艺,以折梅手赚了不少江湖声名。哪想一到江南临安府,就连吃两次败仗,还被极不文雅地扔到臭水沟旁。
  他自小在岛上长大,受父兄宠溺,哪受得住这般虐待,从后门悄悄回到李府换了衣衫,然后去望江楼吃饭。左思右想仍气不甘,便寻思要再挑战一次,这次若赢了,江小仙必要履行承诺,与他回君子岛。
  所幸对手虽两次用毒,都没下足分量。
  君子岛花草繁盛,他熟悉植物毒性:


第一回 被下了迷魂草,昏睡三天三夜,醒来无碍。


第二回 被下了飞燕草,四肢百骸麻痹,昏睡一夜,醒来无碍。


第三回 ,只要不是断肠草、见血封喉,做足准备,在对手下毒前先下手为强,不怕赢不了。
  但对方武功也不赖,一条蛇鞭耍起来,百密无疏,若要近身,少不得要提前喂他吃两斤食筋软骨散,再使飞花折叶手,钉上一支梅花镖,要他动不了。
  动不了,就随他怎么处置了。
  想到此处,他奸笑了两声,被邻桌一小娘当色狼对待,生怕是最近猖獗的采花大盗白日出来活动,扔下饭钱拉起女伴就跑。
  看着二女仓皇而逃的背影,他皱着眉头,夹起一片糖藕扔到嘴里,心下有了主意。
  对女人,他兴趣不大,对江小仙,倒是有点。
  他观察医学馆的那些大夫和学僚,独江小仙特立独行,既合群又口毒心毒。这样不受待见,捞走了人不知鬼不觉。
  他边嚼小笼包,边托腮狞笑。
  晌午,医学馆收工,江小仙背着医药箱,拉着脸回到了保和堂。
  春望给酒馆张老板的女儿抓了一副蔷薇硝,见他回来,跳下柜台高凳,连忙接过药箱,同时嗅到一股不祥之气。
  “爷,今儿又被谁招了?”
  “哼,还不是那个老不朽的李柏图和张附言。”
  江小仙忿然从桌上扯过水仙,揪完了花揪叶。
  心疼那花,春望抽搐道:
  “两个老头儿又欺负您了啊?还是您又欺负那倆老头儿了?”
  李柏图和张附言都是太医馆的医官,二人不过四十上下,在春望眼里就是大叔级人物了。
  他们一个七品,一个从七品,比江小仙官阶大,学识却一般,思想迂腐,只会奉着几部医典照本宣科,且仗着年长资历深,压制后辈学徒,因小仙没有官家靠山,经常被他二人挤兑。
  春望放好药箱,悄悄将手边的鸡毛掸瞅准了时机塞到小仙手里,救下水仙花。
  “又与我争辩那开体术。”小仙就开始撕鸡毛掸。
  “他们肯定又是一堆迂腐的大道理?”
  “是啊,一个员生问起开体术的渊源,我就讲了。哪知两个老头儿说只是古书记载,不能作为普适医术。我说我叔叔十年前就用此术医马了,他们就说医马怎同医人,还问我可有行医执照。我说没有,我们江家历代行医,从不需要执照,也没医死过人,都是药到病除。他们讥讽我,所以我就——”
  “所以您就…..下毒了?”春望脸都绿了。
  “啊哈!”江小仙眯起眼。
  “啊哈?”
  “一品红。”
  “一品红!”
  春望手脚并用地抓头撞墙,哀号道:
  “爷,您这脾气就不能改改?一言不合就下毒,他们比您官大啊。”
  “这我知,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春望翻弄着柜子底剩余的人参须,埋怨道,“照您这么怼下去,保和堂迟早要关门大吉的。”
  江小仙翻着青白眼,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听江临风话挂了九品的差,说有官不管,有了官方关系,开医馆也会顺畅许多。江临风行走江湖多年,深谙个中门道,知以江湖身份于市井,必定困难重重,当年也是为了过些平静日子,才捐了个知县老爷。
  “那又如何?今日本大爷不开杀戒,便宜他们了,不过是皮肤瘙痒症,七天来不了医馆,我也耳根清静。照我以前的性子,断手断脚才是正经。”
  春望倒吸口冷气,忙压住他火:
  “如今在上京,天子脚下,爷还是别任性。再说今日清明,六哥要来,您就别闹了吧。”
  江小仙这才猛然想起还要同六月给江临风扫墓的茬,攥起鸡毛掸子问:
  “六月来了?”
  “没到呢,到了哪能不见您?”
  “我三叔呢?”
  “早上您走了他就走了…”
  “去安济坊了?”
  “没,说要去趟梅福山的庙里烧香,最近几个病例都棘手,求菩萨保佑。”
  江小仙满腹痉挛。
  江临风经历多舛,后改江无风为名,与他同住三年来,居安草庵,不问江湖事,只专注医术和武学,也鲜少询问六月,平日就在保和堂看书习武,侍弄花草,隔两天去趟安济坊挂义诊,不定期地外出游山玩水,过的可是逍遥日子。
  每年清明祭墓时,六月会从开封来住几日,他从不见,这几日就躲到安济坊,随其他郎中一起开义诊,或偶尔回一趟玉素山。
  那草庵建在保和堂后园的一座祠堂里,因供奉着江家列祖列宗,除江家人从无人进入,六月更不去打听,只是偶尔问过江临风的牌位是否有供,得到肯定答案后,再无提及。
  于是三年来,两人竟从未照面。
  其实是江临风单方面不想见,而六月早以为他亡故,更不会寻。
  “六月到了吗?”小仙问。
  春望走到大门外探了探身:
  “还没。时辰差不多了,我去迎迎。”
  小仙说:“他从来准时,往东大门去迎,等等——”复又喊住他,
  “我和你一起去,迎了直接去墓园吧。”
  两人就锁了医馆大门,携着一篮糕果出了门。
  到了街口的东大门,等了不多时,就见远处一辆蓝靛苇帘的马车缓缓行过来。
  小仙难掩欣喜,忙整理衣衫,看那随车临近,心跳开始加快。
  春望抻长脖子,远远地朝那马车招手高喊:
  “哎——”
  马车一到,门帘张开,从里边缓步跳下一人来:
  个子不甚高,着素色长袍,头戴一方青色儒巾,清秀和睦的面容,见他二人,温和一笑:“我来迟了。”
  春望讨好似的笑道:“不迟,刚好!”
  “天色阴沉,不时恐怕就要落雨,我们早去早回吧,就乘我的马车去吧。”六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露出几分倦色。
  “爷说,等祭拜完,带您一起去灵隐寺吃素斋面呢。”春望迫不及待说。
  “那的素面味道最好了。”六月亲昵地摸了摸春望的头,转头对小仙说:
  “仙少爷,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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