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有些非备案的东西,在他的货仓里头了。”武昱岩拿起一块软布,沾了沾瓷碟里头的米醋,轻轻的拭过刀背上的一点儿铜绿。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吧,我听那些个苦力抱怨说,‘谁谁谁那小子,今天真是好运气,那一板车货都轻飘飘的’,不像我这车货,重的跟死尸似得。”王勇是个性格很谨慎的人,不会轻易下论断,他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那足以说明沈堂生的货仓有值得一查的地方。
“你留意到有问题的是哪几个货仓?”武昱岩决定找个机会,进去探一探。
“丁丑、庚辰。”
武昱岩点点头,将处理过的刀用干净的细棉布擦干,放回原处。王勇见状,便不声不响的走出门去,掩上了房门。武昱岩来兵器库保养兵器,就和符卿开在书房默写名家大作一样,闲暇时会想起来做做,心烦意乱时也会想起来做做。
衙门里头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两个人习性,所以兵器库,小丫鬟是从来不进来打扫的,留给武昱岩自己进来整理。还有就是,一是这兵器件件都寒光闪闪的,小丫鬟们看着也觉得吓人;二是武昱岩怕他们一不小心,伤着自己,岂不是无妄之灾。
符卿开一手端着厨房刚做好的两碗赤豆汤,一手推开房门。符卿开书法甚佳,腕力自然不弱,托盘稳稳的放在的他手掌上头,赤豆汤只是不留神从碗里头溅出去了一点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符卿开忙把托盘放在桌上,朝内室走去,武昱岩正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夜行服,坐在床沿上,用黑色的绑腿将裤腿紧紧地捆住。
这夜行衣也不知道谁给他做的,布料看上去极黑,像是剪下一块来,丢进水里,能化开一池的墨。剪裁又极合他的身材,将他衬托的宽肩窄腰,从上至下,无不合度。若不是这夜行衣传达的意思太过明显,武昱岩这身衣裳能称得上‘诱人’二字。
符卿开脑子里头糊里糊涂的想了许多,倒还是没忘记开口问:“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武昱岩扯过黑带,开始绑右腿,“听王勇说沈堂生的货仓里头像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弄点出来。”他口气淡然自得,像是在说明天去菜市买两根黄瓜。
符卿开可就不理解了,“这么麻烦做什么,明天你带上一帮子人,说是例行抽查不就好了。”
武昱岩绑好了另一只腿,将手搁在立起的膝盖上。“我原先也这么想,不过卿开,你可还记得那次你在他家一不小心发现的那个暗格?”
这如何能忘?符卿开连连点头。
“那银票上头金额硕大,我猜这沈堂生那仓库的不为人知的东西,可能不止是走私货那么简单,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怕惊了水面底下可能有的大鱼。我想,还是今夜先去探一探为好。”武昱岩站了起来,揉了揉符卿开写满了不认同的脸。
“无妨的,码头又离得近,我一去一返很快的,等我回来,这碗赤豆汤,都还是温的。”武昱岩在符卿开唇上啄了一下,又伸出舌,舔了一下他两片唇瓣之间的那条缝隙。
符卿开忍不住开口说道:“尽会瞎吹牛皮!”
“呵。”武昱岩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声,趁着符卿开那张恼人的嘴还来不及合上的时候,便侵略般覆了上去。
符卿开气闷的看着桌上两碗已经有点泛凉赤豆汤,开始检讨自己的意志力薄弱。怎么被美色一诱惑,就神智不清醒,怎么不论他说什么,自己都只知道点头了呢!
他捏起汤匙尝了一口,“屁!还说什么回来的时候赤豆汤还是温的,牛皮吹破了吧!”他愤愤不平将汤匙丢回碗里。
此时武昱岩已经躲过守货仓人的视线,从货仓顶上的天窗,滑了进去。幸好那天窗足够武昱岩通过,不然他的要是钻到一半卡住了,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借着从天窗照进来的一点浅淡月光,可以模糊的看见,那货仓里头除了中间那一条让人通行的过道,其余四处都堆满了装满了米粮的袋子。
‘这样多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袋子,叫他如何找出那几袋里头装着不一样东西的呢?’武昱岩有些束手无策了。
就在此时,库房的大门处传来些许人声,随即而至的就是钥匙捅进锁眼的声音。
武昱岩来不及多想,连忙飞身上梁,将自己蜷缩在那月光照不到的一个死角。
沈堂生的声音和一个苍老一些的声音响起,武昱岩猜想另一个应该就是看守库房的。
“少爷,请进。”
这时又有个颐气指使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吼道:“快些,当哥几个都是闲人吗?哪有许多功夫陪你在这空耗,做事这么磨磨唧唧的,不知道阁主怎么瞧你瞧得上眼!居然挑了你做这事儿!”
‘阁主?’武昱岩在心里头默默记下。
“几位大哥稍安勿躁,桑伯,那几袋有货的都摆在哪里?”武昱岩还从未听过沈堂生这样跟别人低声下气的说话。
“在西南角,那几袋是最早卸下来的,所以摆在最里头。”
‘糟糕。要往自己这边来了。’虽然武昱岩知道自己这个角落,就算是别人目光扫过,只怕也很难发觉。但怕只怕,这帮人里头有高手,能听出自己的吐纳来。
若是符卿开在这里,大概会说,‘哪有派这样的高手,来运货的道理?’
那伙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武昱岩还有听到板车一类的车轱辘转动的声音,看来是要全数搬走了。
武昱岩竖起耳朵听他们搬袋子的声响,期盼能听出什么来分辨这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可惜并不如他所愿,武昱岩一想,干脆等下跟在这帮人后头,讲不定能叫他捉到一条更大的鱼!
在桑伯落了仓库的锁以后,武昱岩飞快的从天窗钻了出去。他在蹲在库房顶上,看到那一伙人大约有七八个,每人都推着一辆板车,车上竖放着两三大袋的东西,正沿着一条小径鬼鬼祟祟的走。
武昱岩连忙跟上,又不敢跟的太近,怕叫他们发觉。这伙人走的沿着河岸走,这河岸边上都是些商户,不怎么住人,夜里头门一关,整条街就空空荡荡了,也难怪他们选这条路线。
这里拐弯多,转过一个拐角时,武昱岩怕跟丢了,走的急了些,踢掉了一颗小石子。石子撞在墙上,一声响。车轱辘声顿时停了下来,有返身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武昱岩站在原地,手悄悄的按着刀把上。
“喵~~”墙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只三花的小猫,它从墙头越下,优雅的从武昱岩的腿边路过,拐过那个弯。
“喵~~”它又叫了一声。
“哈哈,大哥,原是只猫,你也太草木皆兵了!”有个人笑着说。
“嘘!禁声!”那个近在咫尺的声音恶狠狠的说,脚步声再度响起,却是越离越远了。
武昱岩不敢莽撞了,这样的好运气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回。
他本想远远地跟着那伙人,却见他们在不远处的河岸旁,停了下来。
河上边的桥洞底下,驶出两条船来,他们连人带货一齐上了船。武昱岩暗道一声糟糕,‘看船这架势,是顺风又顺水,又不知这一路要驶到哪里去,不知能不能跟的上。’
也没有功夫给武昱岩叫他想那么多,船已经开了,武昱岩赶紧施展轻功跟上。
武昱岩只怕跟丢了这船,险些撞上人家民居的墙,他跃上人家屋顶之后发现这已经是一条死路。
‘早知刚才应该游水的!’武昱岩后悔不已。
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行回去了。
赤豆汤已经冰冷,油灯也已经剪了两次灯芯,符卿开先是生气而后是焦急,再就变成了忧心忡忡。
在武昱岩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符卿开只觉得胸口的大石落了地。
他冲上前去,发现武昱岩愁眉不展,心里的埋怨顿时散的一干二净。“怎么了?莫不是受伤了。”
“没有受伤,只是我把人给跟丢了。”武昱岩坐下来先饮了三杯茶水,同符卿开讲了讲刚才发生的事儿,只是略去了自己险些叫人发现的部分,言语间满是懊恼。
第70章:逗鸟
“无妨,怎么说这也算一个线索,并不是一无所获。”符卿开用袖子仔细的擦着武昱岩脸上的汗水。
“我这可有件大事发生。”符卿开做出一副了不得的神情。
武昱岩一时弄不清楚状况,叫他给唬住了,“什么事?”
“有人呐,把牛皮给吹破了。”符卿开朝桌上的赤豆汤努了努嘴。
武昱岩哑然失笑,“是,一不留神,吹过头了。留着明天喝吧,今日实在乏了。”
一听武昱岩说自己乏了,符卿开瞬间就心疼上了,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拾掇拾掇就睡下了。
这春日是真的来临了,屋前屋后的鸟叫声就没有断过。符卿开特意嘱咐了说不让人赶,将还让人将那些吃剩下的米面晾干,装在许多个晒干的柚子皮的,摆在院中。
众人原先不过一味的照做罢了,清扫院子里头的鸟粪时,还颇有些微词。后来鸟儿渐渐熟了这些人,在他们洒扫的时候,也会落在他们肩头。在他们坐在廊下晒太阳时,也敢蹦蹦跳跳的在他们的脚背上、膝头上呆上一会。
先是灰扑扑的傻里傻气的麻雀儿,后来来了一些叫不上名儿,羽毛色彩极漂亮的鸟儿。小丫鬟们、老婶娘们也渐渐品味出一些闲情雅趣来,再用不着符卿开吩咐,都能将这院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再摆上几个装了鸟食的柚子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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