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知道自己应该表现的高兴,心中却是一片凄切。仿佛那暗藏的无望之爱,终于要到了尽头。他怔怔地呆了半刻,才缓缓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不在了,都由父亲做主罢。”
闻允休点点头道:“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天晚了,去睡罢。让闻远把你房内的火墙烧热些,这几天冷风利害,小心受凉。”眼见闻静思起身告退,出了房门。缓缓闭上双眼,长叹了口气。
闻静思恍恍惚惚走回自己的小院。雁迟站在梅树下,见他回来,上前几步就要说话,却不料他脸色苍白,眉间隐隐有几分哀色。微微一惊,关怀道:“这是怎么了?伯父训话了?”
闻静思摇摇头,轻声道:“不关父亲的事。雁大哥,我只是,只是,心里难受。”说罢,越过雁迟,直接进了内室。
雁迟盯着紧闭的门扉,觉得自己就像盯着闻静思的心扉,徘徊在外,流连忘返,难以接近。
次日,闻静思令仆从备下马车,与雁迟一同带着怀孕的兔子去拜访武侯祠巷的兽医馆。马车牵到了前门,雁迟当先坐了进去,接过闻静思手上的兔窝,稳稳当当地放在座位前。闻静心不放心,钻进马车,给兔子盖上小被子,又捡了些干草放在兔窝的瓷碗里,刚要下车,便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向着此处“咄咄”而来。
闻静心好奇地问车外的兄长:“谁啊?”
闻静思探头一瞧,四匹骏马在街道上小步奔跑。为首那一人锦衣白马,俊逸不凡,只是眼角眉梢都带了点阴沉与戾气。闻静思心中一凛,回头以口型答道:“太子。”
闻静心一顿,脸色微沉,收回脚放下车帘,坐到雁迟身边。闻静思既看见了萧文晟,萧文晟自然也看见了闻静思。这片刻之间,四人就到面前,勒缰停马。闻静思躬身致礼道:“太子殿下,明德小侯爷,诸位公子。”
萧文晟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马下那一颗乌发如墨的头颅,扬声道:“闻舍人这是要出门?所为何事?”
闻静思如实道:“微臣正是要出门求医。”
萧文晟惊讶地“哦”了声,笑道:“没听说闻大人抱恙啊。就算府上其他人有恙,以你们闻家,请医馆的大夫上门问诊轻而易举,何必在大冷天亲自跑一趟。”
闻静思回到:“家父身体健康,是远亲来家中拜访,水土不服又惹了风寒,高烧不退卧床不起,眼见再不能拖延,还是带他上医馆快些。”
萧文晟轻笑一声,还未说话,身后的小侯爷施成插嘴道:“闻舍人亲自照料,难不成是哪家小姐?”
朱家公子也接话嘲道:“那岂不是金屋藏娇!”
闻静思一怔,尚未答话,车厢中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边咳边竭力喊道:“表弟……水……水……”那低沉嘶哑的嗓音分明是成年男子。
马上的几人顿时无话可说,萧文晟淡淡扫了眼镇静如常的闻静思,只觉得无趣之极,一抽马臀,当先奔了出去。他一走,身后三人也都快马跟上。闻静思静静地看着四人扬尘远去,才钻进车厢内。雁迟取笑道:“没想到表弟也会说谎。”
闻静思一脸无奈地在兔窝边跪坐下来道:“我若实话实说,只怕太子又要在此处做文章,为难父亲。这次多谢你了。”
雁迟回想萧文晟那几句话,又道:“他经常这样欺负你?”
一言不发的闻静心忽然道:“他俩兄弟没一个好的,一个是口蜜腹剑,一个是狼子野心。”
闻静思骤然一惊,低叫道:“阿心,慎言!”
雁迟看着压抑怒意的闻静心,虽有万千疑惑,还是缓缓地劝道:“小姐的话,在我这里便止了。以后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不然,不止你父亲,几位兄长都会惹上杀身之祸。”
闻静心抿了抿嘴,看了眼兄长,一掀车帘跳了下去。闻静思轻叹一声,看着小妹奔进家门,敲了敲车壁示意仆从,坐上雁迟身边道:“前几年我大病一场,阿心将这归罪于三殿下之过,从此对他便没有好感。平心而论,三殿下与我是君子之交,阿心时常对他无礼,他也一直宽容以待,实在冤枉地很。”
一路上,雁迟有意无意地问了些朝廷现况,又问了两位皇子之间的恩怨,不知不觉便到了兽医馆。那医馆只是一个独门小院,半掩的门上并无匾额。闻静思遣了仆从去敲门,自己小心抱着兔子和雁迟等在门前。不一会儿,有个绿袄小童来应门,似乎没看见闻静思怀中的兔子,一脸淡漠地道:“我家师父不给人诊病!”
闻静思笑着上前,将怀中卧伏的兔子露出来,道:“不是我们,是它!”
那兔子被闻静心养的极好,皮毛柔顺光滑,粉嫩的长耳朵微微竖起,一动一动地更添几分可爱。绿袄小童一声惊呼道:“好漂亮!”顺着兔子的背脊轻轻摸了两下,对闻静思道:“你等着,我问问师父。”风一般地跑了回去。
雁迟皱眉道:“好没礼貌的孩子!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师父恐怕徒有虚名。”
闻静思道:“这位徐谦大夫看家畜是一等一的好手,上至凌元帅的爱马,下至平民百姓的鸡鸭,无不妙手回春。有真才实学的人,大多有些持才傲物,品性其实不坏。”
几句话间,绿袄孩童跑了回来,朗声道:“师父请你们进去。”
闻静思点头道:“打扰了。”
小院十分普通,只院子的一侧摆放着十多个木笼子,大小不一,有几个还装了猪和狗。牲畜来往的多了,尽管地面打扫地还算干净,也还是消不去一股淡淡的腥臭。另一侧是一个木架,叠放着几个晾晒药材的竹篾。木架旁正坐着分拣药材的徐谦。闻静思抱着兔子来到徐谦身前,低首道:“徐大夫,打扰了。”
徐谦抬起头来,正和闻静思打了个照面。三十上下的样子,一身粗布棉袍,十分干净,双眼透着桀骜不驯,合着周身的药味,大为违和。他见了闻静思怀中的兔子,倒不像雁迟以为的那样待人傲慢无礼,立即将竹篾放在地上,边道:“给我看看。”边小心揽过闻静思怀中的兔子,摸了摸兔子的腹部,笑道:“好家伙,快生了。”又朝闻静思道:“你养的?倒看不出来。”
闻静思将雁迟手上的兔窝交给小童,道:“是家中小妹养的。因是头一胎,生怕有误,请徐大夫代为照料几天。”
徐谦道:“这个容易,小家伙生后,我叫童儿去府上报信。”
闻静思道:“城南闻府就是。”
徐谦双眉一扬,“哦”了一声,上下仔细打量了闻静思一番,见他衣衫不似权贵子弟的奢华,浑身的气质却是不凡,迟疑道:“阁下是府上公子?”
闻静思笑道:“在下姓闻,双名静思。”
徐谦神色一凝,一双黑瞳深深地看了他半刻才缓缓道:“人中龙凤,飞入寻常百姓家,真是难得。闻公子此次来,只怕另有要事。”
闻静思确实想借送兔子的机会问一问狮子狗发疯一事,也不否认,侧身伸手邀请道:“徐大夫,借一步说话。”
徐谦将手中的兔子放进兔窝,跟着闻静思来到小院中央空地。闻静思双手拢袖,微微低着头,目光温和,落在徐谦衣襟边的寒梅纹样上,轻声道:“我确实有一事想请教徐大夫。人道是狗儿最忠诚,徐大夫从医多年,可有见过自家的狗忽然发疯扑向主人的事?”
徐谦淡淡地笑了笑,负手道:“闻公子,此犬是权贵妇人在家圈养,还是普通妇人在城中放养?”
闻静思道:“自然是前者。只是这二者有何不同?”
徐谦缓缓道:“贵妇人圈养的犬,自由有限,只要养护得当,甚少染上疾病。放养的犬大多时无人看管,若与病畜发生争斗,则可能染上犬瘟,疯犬症这类病症。”
闻静思道:“既然如此,圈养的宠畜便不可能忽然发疯了?”
徐谦摇了摇头,道:“也曾有爱马将主人掀翻在地,飞奔拖死的先例。若要弄清因果,还需查明此犬疯前有何异常症状?去过哪些地方?平时主人如何对待?饮食如何?闻公子可都知晓?”见闻静思哑口无言,挑眉笑道:“看来闻公子是为马前卒,替人跑腿来了。”
闻静思一怔,他自认礼数周全,与人交谈只三言两语,就被人这般出言不逊,心中究竟有些不快,却也不能就此一走了之,只好解释道:“在下只是听闻友人家中出了此事,趁此机会问上一问,关心一二。徐大夫何出此言呢?”
徐谦只笑不答。两人慢步走回木架,闻静思拱手告辞,徐谦又道:“闻公子,你真想查这其中缘故,便与你友人商量好将狗带来,我定让你满意而归。只是查验的诊金,我不会和你客气。”
闻静思无奈地心想:“从我站在你门前起,你何曾与我客气过。”只好回道:“先谢过徐大夫了。”
两人出了小院,原路返回。闻静思坐在车内一言不发,雁迟忍不住道:“这人对畜牲竟比对人亲切,莫不是跟畜牲一路的。”
闻静思失笑道:“是个怪人。”
闻静思虽有太子舍人的官称,毕竟不是正常的封授,不在百官名册之中,既无需到班点卯,又无需处理职责内的事务,自然无法出入皇宫。他回家之后,将与徐谦的谈话记录在信笺上,来到小院内,轻唤了声“明珠”,那暗卫果然现身面前。闻静思将信件递给他,叮嘱亲手交给萧韫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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