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学,宋然便与秦升一行走一行说着话,旁边还有几人,都是较为熟络的,纷纷说起什么日子启程,如何进场等。有一人说道:“听说那日考试四方来者众多,需得早早入场,占个好座次,万一迟了,坐在太阳底下,难熬得很呢。”旁边又有人好奇道:“难道那州府学宫不设棚子么?”“咳,自然是有的,所以要早早入场啊,方能坐在棚子底下么。”
听着他们的谈话,宋然想起前两次小考,那不仅需要作文章的才华,体力也要好,考场里可是一坐一整天的。自己自风寒好了之后,不知是体弱还是什么,夜里异常好睡,但醒后却总有点晕头晕脑,白日里晒着太阳总觉刺目。以前在兰西却从没有过这些的……看来自己也是要早点去,占到一个好位子便不怕了。
“宋然兄,什么时候启程?”覃升在一边问他,打断了他的思考。
“听家兄安排,也就这几日了。覃兄与我一道作伴前往么?”宋然说。
覃升摇摇头,说:“你这一去,自然是在吕大人处落脚,我却是要住客栈的,明日便启程去了。”
宋然便与他作别,约好了考场上见。众人又互致些高中的吉利话儿,方一一散去。
第二天,家里便开始分派人手,收拾打点行李,准备送宋然赴考。吕宋成早着人带了家信来,嘱咐上州的日程事项等,那送信的家人自然等着,到时好给宋然带路。
院试其实录取率更高,因为经过前两次的淘汰,歪瓜裂枣所剩无几,今次只要不出大的差错,不犯晕,总是能捞上个秀才的。且是岁试,到时还有科试,仍可考查考生实力。当然也是因为各县的考生俱集中州府,若一个一个细细地阅卷评判,那可得耗费多大精力啊,因此一般情况下学政便会格外开恩。
不过因为院试格局更高,并且要去到青州应考,大家自然重视许多。
临行前一晚,吕宋峤来到品静轩,亲自交代了许多事宜,如何进场,如何选座次,如何答卷,路上注意安全等,娓娓道来,十分清楚。宋然不由得好奇,问:“二哥也去考过么?”
“自然是去过的。只是……”想起往事,吕宋峤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来,又说:“这不提也罢,你此一去,自然是顺顺利利,旗开得胜的。”
宋然想起吕宋峤书房那些书,想起他潇洒的那手字,书房里还挂着他的一幅临摹,苍劲有力。吕宋峤一身清贵气派,样样都很出色,怎么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没去科考然后做官,就像大哥一样呢?在这个朝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行商虽然有钱在手,出去却不算受尊敬的。
世间很多事并不会都如人意,也不会想当然就会当然,只不过宋然这样的年龄和经历,自然是没有办法领会的。
清晨的雾霭淡淡,如同乳白的纱巾,院子里的花木都沾着露水,绿树如盖,莺啼如歌。
田妈像往常那样,仔细地用湿布巾抹去窗台上的灰尘,然后从外打开了窗,清新的空气便散入屋子里,又转身去收拾院中落叶。不多一时,桃红也来了,端着热水。这个时候,宋然便该起来了。
他梳洗过,特意挑了件半新的衫穿上,对着镜子照了照,精神很好。因天热,庞非送的那白玉佩已经摘下,他便小心放进前儿买来的一个香袋里,再放进自己随身带的包袱中。
先去吕宋峤处一起用过早饭,接着吕宋峤便带着他往祠堂去,给祖宗上香,祈祷一切顺利。然后去辞老太太,又得了个金魁星。临出门,大老爷一家,并朱氏和李妈妈,还抱着瑜姐儿,一众下人等,都来来给他送行,免不了又是一番叮咛。
宋然在这种郑重其事里,深深感受到作为一个大家族的一分子的压力与责任,这是自己从前根本不曾考虑过的。个人的荣辱从此便与吕家紧密相连,这是好事还是一种羁绊呢?
家中派出一名车夫,是护院里的二把手,名叫吕贵,生得壮实沉稳,另外便是吕宋成那仆役,两人在前赶车护卫。常福伺候着宋然坐在马车中,并放着些行李,以及带给吕宋成一家的礼物。
车子行走在官道上,六月的阳光金黄灿烂,幸而一旁大树高耸,遮去不少燥热。宋然掀起帘子朝外看,那触目金光使他感到一阵的晕眩,忙放下了帘子,心里生出微微的怪异感觉,他朝常福说:“常福,你看看外边。”
“哦,外头有什么?”常福以为宋然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也掀了帘子,凑出去张望。
“怎么样?”宋然问。
“没什么呀,三爷,你刚看到什么?”
宋然不说话,怎么回事?自己连这点太阳也禁不住?
前边的车夫说话了:“现下日头猛,三爷还是在里头歇着罢,可不能中暑了。傍晚到了驿站自然能出去透透气。”
“好的,贵大哥,三爷不过看一眼。”常福答道。
宋然便不作多想,想也无用,便合上眼,在脑海里回忆先生讲的书,读过的文章,默默理着思路。
如此走了两天,宋然算起来虽然是人生第二次出远门,但这次是为着前程奔忙,也没有心思欣赏沿路风景。一行人晓行夜宿,白日阳光猛烈,自是拣阴凉地方歇脚,宋然倒没觉察有何不适。晚上在驿站落脚时也见到一些前去赴考的学子,凑在一处大家自然也叙些家乡姓名,考场见闻等。
第三天晌午时分,宋然终于到达青州——一座本该助他青云直上的城市。
高高的城墙,厚实古朴的墙砖,城门处来回巡查的兵士,都彰显着这座城市的大气与森严。青州是京城外最后一道屏障,位置十分重要,坐镇这里的都是要臣大员,吕宋成在这里做官,虽只是同知,也是很了不起的。
入得城来,车子便在那家人的指引下直奔州府衙门,一路上的繁华自不必说,宋然和常三都从车窗往外瞧,内心满是惊叹。
车子在州府外转了几个圈,宋然透过车窗将州治所大小看了个清清楚楚,心下纳闷,怎么不进去啊?谁料车子又折往东行,宋然奇道:“怎么不进去?”
那家人说:“三爷有所不知,这是那日考试的地方,大爷特地嘱咐小人带三爷看一看的。大爷并不在里头住。”
说话间,车子又行了两条街,最后驶上一处略高的所在,只见这一带错落分布着些宅子,宅子样式相仿,都有葱茏的大树从院子里伸出,街巷并无摆摊儿的,显得尤为宁静。
“官老爷们都喜欢住在这里。”那家人向大家解说。
清静平和,自是居住的好地方,不过离衙门有些儿远,要出门采买也还得坐车,官宦家眷一般是深居简出的,也无妨。宋然想起吕宋成严肃的面孔,觉得此处十分适合他。
第18章 意外
接待宋然的是长嫂陈氏,牵着宁哥儿的手,在二门处等着他。
宋然先向陈氏行礼,然后问过吕宋成安好,再看宁哥儿,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孩子依偎在母亲身侧,有点怕羞,一双大眼睛看看宋然,又看看自己母亲,想上前又扭捏着。
“前儿听说你要来,可高兴呢!这会子又害臊了?”陈氏笑着说,在宁哥儿肩上轻轻拍了拍,把他往前推。宁哥儿便挪过来,挨着宋然的腿,仰起头看他。宋然掏出个竹子编的小巧的蚂蚱,晃了晃,宁哥儿咧着嘴吧笑了,接过来献宝似的给陈氏看,陈氏便让丫鬟带他出去玩着,自己亲自送宋然到厢房去。
“你大哥要晚上才回来,你先歇一会,起来一块吃晚饭。”陈氏边走边说,“虽没有院子,但也是极安静的,你大哥说了,不必再看书,歇够精神要紧,明儿可要费一整天的功夫呢”。
宋然应了,跟着到了厢房,常福早候在这里,已经把行李安放好。房中摆设简洁大方,房外一株石榴树遮住半个窗子,正好让人感觉到阴凉。常福打了水来,宋然简单收拾过,枕在散发着清新荷叶味儿的枕头上,很快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红日西斜,暑热消散。宋然心想不知吕宋成回来了没有,迟去拜见显得不恭,到时又被教训,便忙忙的穿好衣服,出至外间。常福尚揉着眼睛在榻上发呆,见宋然起来了,也赶紧伺候着往前边来。
“每次见大爷,我都发怵呢!等会儿我在外边等着三爷罢。”常福在身后低声说。
“你这小子!大爷又不会吃了你!”宋然虽是这样说,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儿怕。
吕宋成已经回来,在外边书房,趁着下人进去通禀的间隙,宋然迅速地整了整衣领和边角儿,朝向常福,不出声地问他怎么样。常福上下打量好一会,朝他点点头,便退到一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一副您自求多福的模样。
“大爷请三爷进去。”小厮出来了,作了个请的手势。
宋然吸了一口气,抬步进去,只见吕宋成端坐在书桌前,正看着一张纸。他稳步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喊了一声:“大哥”,便微微垂着头,停在当地。
好一会儿,吕宋成方抬起了头,隔着书桌看了他一阵,才开口说:“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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