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姬指尖微稔琵琶弦,坐在屏风后,默默地奏乐。
琵琶清曲,玉润珠圆。
很容易让人想起夏初大雨里的江南,飘飘的雨珠在西风中摇曳,不知该落向何方。然而,一声又胜过一声的清亮,打在瓦上,碎出一圈光晕。
青年见乐师忽然完美无缺地弹起了曲子便知道是换了人了,微微一笑,从肩上解下一个长条状的包袱,揭开布帛,露出下面平淡无奇的琴身来。
琴既非古琴,亦非名琴,更不要说什么华美的雕饰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铮——”
起手一声行云流水般的与丽姬的琵琶清弹相互应和,仿佛浑然天成。丽姬猫儿一般的双眼骤然睁大,她的手指上也加快了奏曲声。
云中初调——忽听风雨忆江南,这一段并非定式曲。它是留给乐师自由发挥的华彩片段,一千个成熟的乐师会有一千个不同的华彩,每一个都带上了乐师个人的印记。
琴与琵琶,飘飘洒洒的大雨仿佛有了归处,青山绵绵,何道无乡?吾心归处是吾乡。
其间狂风大作,乱石迭起,可山之巍峨无尽,却不是短短的风能改变的。
一曲终了,满座皆寂。
丽姬额上的汗珠滚落,滴在她的琵琶弦上,发出细微的争鸣。她站起身,从屏风后娉娉袅袅地走了出来,茶楼的老板凑到她身边问了一声:“如何?”
丽姬讷讷道:“应当在我之上。”
老板大惊,又问:“可明明并无不和啊?”
丽姬叹气,说:“若非在我之上,我又如何不能掌控曲势?他不下我脸面,也是他宽厚仁和。老板,你难道没有听出来这个曲子完全是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老板皱眉道:“那他这是要如何?”
丽姬颔首道:“所以,我先去探探路。”
澹台捭阖今个一身孝的样子并不是完全为了渡口一家的死而内疚,其实价钱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没办法,谁让澹台捭阖穷呢,埋了那祖孙两个,他就只有买身素麻衣服的钱了。用来遮眼的白纱还是他好说歹说从衣服铺子的老板那里饶来的,至于琴,那真是从乐器铺子里借来的,说好了一两银子,乐器铺子的小伙计还在楼下等着呢!
丽姬走到澹台捭阖的面前,澹台捭阖抬头透过纱布朦朦胧胧地一看,是个清秀姑娘。
“敢问这位公子师承何处?小女子这厢有理了。”丽姬说着就要行礼。
澹台捭阖笑着阻止了她,白纱覆面,一般人都看不出他的模样。
“哪里哪里,都是凭手艺混口饭吃罢了。”
丽姬浅笑道:“那敢问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澹台捭阖一笑,道:“求混口饭吃。”
“……呵呵,以公子这技艺,怕是公卿侯爵之门也是去得的。”丽姬这时候才发觉眼前的这位琴师究竟有多么俊美逼人,不笑则已,一笑……丽姬需要深吸一口气。
“可我只想混口饭吃。”澹台捭阖不动声色地死缠烂打道。
这时候那茶楼的老板也走上前,插了一句话:“公子若是不嫌弃,何不在我这粗鄙小楼里停留上几日?”
澹台捭阖立刻借坡下驴,连道:“甚好甚好,不过——”
老板盯着澹台捭阖,就等着他的下文,丽姬也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可否先借不才一两银子?”
老板奇哉,问到:“公子要一两银子作何?就凭公子这技艺,冯说一两,就是十两也是借得的!”
澹台捭阖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道:“不好意思,这琴我是从徐家乐记借来的,他们家的伙计还在楼下等着呢。”
丽姬默然,此人瞧这也不像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如何连吃饭的琴也是借来的?
澹台捭阖就此成了这个茶楼的头牌……琴师。
“咚——”
一个足两的小金锭子落在了澹台捭阖屏风后的琴桌上,澹台捭阖有点尴尬,这个……也太过了些。
也不知道是哪家富户的纨绔子弟,自从那一日在茶楼小露了一脸,就天天来这地方。若是仅仅如此也罢了,还可以当他只是这茶楼的老客。
然而,你见过每天赏乐师一两金子的茶客?
“……替我……谢谢那位客人。”不过,澹台捭阖也不怕什么阴谋诡计。实在不行一曲撂倒,畏罪潜逃也是可以的。
琴声淡漠疏离,回荡在雕梁画栋之间。
丽姬倚在栏杆上卖笑,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隐忧。这天天来的纨绔子弟她是知道的,素来就有断袖之癖,若非如此,她也早就遭了这毒手了。
新来的琴师可不仅仅是琴艺惊人,连容貌也是出类拔萃,就算是藏了一半笑起时也是不可方物,难怪会被这个纨绔盯上。
忽然,丽姬心下一惊,似乎有一道视线冰冷地由街市上射向自己。她连忙低头,却只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混入了对面的酒楼,不知所踪。
丽姬搓了搓纱衣下的手臂,默默地从栏杆旁走开,靠近澹台捭阖想要跟他说一声这纨绔子弟的事。谁成想,她越是靠近这个琴师,她的后背上冰冷的视线感就越强,在她离澹台捭阖只有堪堪一步之遥的时候,她胸口的血液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什么事?”澹台捭阖微笑着抬头,白纱之下的眼睛仿佛也在看着丽姬。
“呃……嗯?”丽姬突然发现自己周身的冰寒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幻觉吗?为什么会这样?但丽姬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怎么了?”澹台捭阖依然平静,可谁知道他心底已经有些隐隐地不安了,因为他刚刚仿佛是感觉到了——杀气?
“小心那个纨绔子弟。”丽姬俯下身,小声地附耳道。
澹台捭阖点了点头,笑着示意丽姬他心里有数。
丽姬也只好作罢,这样的事,她也无能为力,尽尽心罢了。她正要转身,这时候恰好一个面生的小二从楼下“噔噔噔”地跑了上来,手里捧着一把银票。
丽姬不由停住了脚步,要看看这是做什么。
结果——
“您就是刚刚的那位琴师?”小二哈着腰,态度十分恭敬地看着澹台捭阖。
澹台捭阖点点头,开口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小二眼睛一亮,将怀里的银子小心翼翼地奉到澹台捭阖面前,巴结道:“回公子,小人是对门酒家的小二,有位公子坐在我们那听到了您的琴声,惊为天人呐!特意让小的给您这送银子来,您瞧瞧?”
澹台捭阖摆出了极为平静的姿态,空出一只手将小二放在桌上的银子用茶盏给压住了,摆摆手,示意他将那枚金子给取走。
小二大喜过望,差点没有跪下给澹台捭阖磕头,金子呐!实打实的金子呐!
“去吧。”
澹台捭阖勾起唇角,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小二还不敢相信,傻傻地问了一句:“这、这是给我……小人的?”
澹台捭阖点点头,抬手抚琴不再理会。
丽姬在一旁看着那小二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忍不住酸酸地出声道:“你可真大方。”
“还可以更大方。”澹台捭阖直接笑眯了眼睛,可惜丽姬看不到。要不然她还得感叹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样大呢?
“怎么大方?”丽姬挑眉。
澹台捭阖语气中带上了三分戏谑,道:“对美人,我一向特别大方。我存在老板那的金子你随便拿,这里的银票你也尽可以取走。”
“得了吧,”丽姬看着那银票就会想起那道冰冷的视线,顿时抖了三抖,“我真要有急事,就向老板讨你存他那的银子了啊,你可别后悔。”
“不悔。”澹台捭阖收心弹琴。
琴是茶楼的琴,不过老板对澹台捭阖的琴艺特别欣赏,故而许他带着它回家。
别过老板,澹台捭阖背着琴独自走向下榻的客栈,乐师不属于茶楼的雇工,即使包了一日三餐,他自然是不能住在这里的。
各家门口灯笼的光芒昏昏暗暗的,路面还好,没有什么坑坑洼洼的。拐入一处小巷,澹台捭阖抬手解下蒙眼的白纱,松了一口气。
已经是半旬了,流萤祖孙两个的头七都过了。
他眼中有些疲惫,会来茶楼混吃的,也不仅仅是为了混饭。冒着潜在的危险,澹台捭阖希望的是找叶随借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能够帮助他解除封印,而且,没有副作用。
可是,即使叶随是在花城,而且他也去拜访了叶府。
澹台捭阖也见不到叶随。
因为,叶随特么住在城东的花街柳巷里,从来都不回家。
那么澹台捭阖为何不去花街柳巷寻找叶随?
答案很简单,他穷。
要知道,这江南的花街柳巷可与东林不同,没个几十两银子你可别想进门。更何况,澹台捭阖是为了找人而去,花街柳巷几十家楼面,只要是脑子没毛病都不会花钱进去一一地找。
澹台捭阖自然也试过跟那些人讲道理,可惜——
“麻烦诸位行个方便,我要找人。”
“诶哟,公子喂,来我们这的,哪个不是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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