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江岸还有些路程,少年一跃,反手一块足两的银子直冲青年的面门而去。青年一把抓过插在竹缝间的伞,银子在伞面上一滚,落入了他的手中。
“我这是义渡。”青年忍俊不禁道。
少年站在江边头也不回,冷声道:“就你这破筏子,一天不知道要沉多少回,拿了银子买艘正正经经的船吧,免得耽误事。”
青年依然笑着,道:“就你背上那把破剑,一个月里不知道要生多少事,到焱陨山上丢了吧,免得自找麻烦。”
少年回头,道:“你是霓裳门的人?”
青年微微一笑,道:“不,我只是个江上摆渡人。”
“……”少年转身就走。
青年手里握着银子,心念一动,冲着少年的背影道:“喂——记得替我向你娘问个好!”
少年脚下一滞,又回首道:“我去的是江南。”
“无妨,离巢的小鸟总是要回家的。”青年毫不在意地开船往回。
少年喉头哽了哽,到底还是没把那句——“其实,你完全可以等我回来时过这里的时候再说的”给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去是否还有回来的那一天。
饮马川上的撑伞摆渡人换了上好的桐油漆船,常常路过此地的人俱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可惜,即使鸟枪换炮,摆渡人依然还是那个摆渡人,慢得让人心碎。
不知哪年夜雨,一只火红的狐狸狼狈地蹿到了青年的船上,一头撞在船中的小案几上,昏了。
青年在船尾撑伞,看得啧啧称奇。
狐狸醒了,发现自己居然被一根长满了水草的细绳给吊在了船尾。
“你真是一只有趣狐狸。”青年在它的头顶开口道。
狐狸挣了争,却是无法解除细绳的束缚,这条绳子有古怪,它的灵力皆是被束缚住了。
细绳的另一端被青年捏在手里,青年忽然站起身,船行在江面中央,他冲着江那头的一名健壮男子喊了一声:“这就是你家掉的狐狸吗?”
那男子心头一惊,就要飞身而去,谁成想这江面禁制密布,竟是一丝空隙也不得。他立时大喊到:“手下留情!”
“我再问你一遍,这到底是不是你家的狐狸?”
男子把心一横,道:“不是我家的,难道还是你家的?”
“那好——”青年淡淡地勾起了唇角,低头对着这只狐狸道,“他说你是他家的狐狸,要不你应一声?这样我就知道你真是他家的狐狸了。”
狐狸白了青年一眼,咬着牙,宁死不屈。
“嗯,有骨气。”青年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把松开绳子,狐狸笔直地落入汹涌的江流中,溅起一片水花。
“哗——”水花都被骤然撑开的伞面给阻挡了,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亮丽的闪光。
狐狸会游泳,但江流滚滚,再加上它的前肢被牢牢的绑住了。只能在水中勉强挣扎着,不让自己沉下去。
青年过了好一会才从江里把浑身湿透的狐狸提上来,又说到:“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不是他家的?要真不是,那我今晚上就吃狐狸炖汤了。”
“……”狐狸沉默了一下,就这一下,青年又把它扔进了江中。
“等等等等!我是他家的!”狐狸忙不迭地喊到,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这人把自己放了,自己立刻就跑!他还能追上来不成?
“好吧。”青年提起绳子,收伞转身就是一个剑式招架。
“放开他!”那江边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破开了禁制,一刀劈向青年,刀中暗含着恐怖的劲道。
“好了好了,给你就是。”青年手一甩,狐狸连同细绳都被抛向了江面。那男子眦目欲裂,却也顾不上那么多,脚下一蹬就扑向了狐狸。
狐狸是痛苦的,特么谁知道这人连细绳这种神器也能扔着玩啊!居然都不替它解开!
“噗通——”落水声巨大。
待到这一人一狐浮上水面,青年已然撑着伞摇着船远去了。徒留这一人一狐在水面上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船到岸边,那还站着一对男女,衣饰古怪,不像是中原人士。
其中的男子忽然上前一步,开口道:“秋未寒,九门主被魔道困在幽冥峡,生死不知。”
青年止住了笑容,像是有些苦恼地收起了伞。
涛涛江水瞬间分道,一柄通体银月色的重剑出世,青年走下船,握住剑柄,转身对二人道:“拜托两位替我看着这船,我去去就来。”
一旁的女子语带惊诧地说到:“你没把昊天还给景溪?!”
“走的时候匆忙,忘了。后来就想着他总是要过饮马川的,也就没急着还。”青年腼腆地笑着,浅淡的唇色有些过分。
青年将剑背上身,手里捉着伞柄,就这样上路了。
幽冥峡其实是个很美的地方,峡谷中央一条黄泉一直延伸到地下,不知通向何方。遍地的彼岸花,见花不见叶,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嫣红,妖娆得让人心惊。
宛如这花海般空前不羁的女子手执九节长鞭,在幽暗的黄泉洞中,竭力挣扎。
眼前仿佛忽然下起了红雨,所有的攻击都骤然停止。然而,却没有一滴雨落在她的肩头。
撑着伞的青年长身玉立,手中的重剑无锋亦未曾沾染半点血迹。
女子转身,黑暗中看不清青年的眉目,但她知道,她就是知道,是他来了。
“未寒……”
“我在。”
“未寒……”
“嗯。”
“未寒……”
“……”
“未寒……”
……
也不知道是第几声,秋未寒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将伞塞到女子的手里,转身就走。
“未寒!”
“人救完,我该走了。”秋未寒没有回头。
女子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好讪讪道:“你封在琼华的刑天被薛掌门之子偷出了琼华。”
“……我知道。”秋未寒脚步停了停,收剑道,“他长得挺像他娘的。”
“魔道已经派出了十大护法去追杀他。”
“晤,好像这孩子活不过今年了。”
女子无言以对,唯有目送着他离去。她撑着伞,忍不住会想,这个人是不是还会回来找她取伞?
走出幽冥峡,青年默默地吐出一口黑血,取出自从遇见刑天剑之后就一直常备的手绢,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唉……我只是个摆渡人啊……”
抱怨归抱怨,他依然走向了与饮马川相反的大路。
路,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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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血染清江
直到过了几天,澹台捭阖才想起来那天晚上其实是七夕。流萤自幼没有母亲,自然是不知道七夕怎么过的,而澹台捭阖……一个大老爷们过七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七夕之后,中元将近,澹台捭阖混吃等死已经混得非常熟练了。
白天跟着流萤去了一趟城中,花城人士的服装各异,显然是非常有民族边陲之风。
纸灯船处处皆是,莲花的,荷叶的,甚至还有那扁扁圆圆的小黄鸭。
流萤盯着澹台捭阖看,一双眼睛动也不动,澹台捭阖抽了抽嘴角,到底还是掏钱买下了那一盏鲤鱼模样的白烛灯。
中元鬼节,鬼门大开,水道往来,人鬼共世。
船灯祭灵,引渡亡魂。
夜色渐渐沉下,灯火从清江的那头晃晃悠悠地飘来,白白的,几乎朦胧成了一片。
这一日,过江的人也少了许多,不过古渡头是义渡,非是红白礼钱不收。大部分时间,这老艄工一户人家都是由城主府出橏渡银养着的。澹台捭阖前几日随流萤去了城主府取月俸,恰恰撞见了叶随的姐姐,说是撞见,澹台捭阖倒是怀疑这是人家姐姐专程堵在这个节骨眼上来的。
澹台捭阖只好安安分分地站在流萤身后装木头,谁知道这“姐姐”还特别过问了澹台捭阖的来历。什么姓甚名谁啊,年岁几何啊,家中何人啊……越问越离谱。
澹台捭阖只好半真半假地打哈哈,他自然是明白这个“姐姐”要做什么的,牵线搭桥,讨杯喜酒。
“唉……”
蹲在芦苇荡口里发呆的澹台捭阖长叹了一口气,灵力还是没有恢复。若是要解开封印恐怕还要许多功夫,天材地宝自然是逃不了的,还不如冒险自己回去呢。
满天的星辰,天天看天天看,现在也差不多腻味了。
没有灵力的澹台捭阖是无法看见除人之外的东西的,焚情静悄悄地被放在一边,澹台捭阖可以拔开剑身,却只能像武夫一般地用它。
无所事事的澹台捭阖最后还是回去睡觉了,他睡在地板上,铺了一卷干燥的芦苇草算是床。澹台捭阖谎称投水自尽的失意人,就在老艄工家中暂住下了。
然而,澹台捭阖却在夜半的时候被胸口的潮湿感惊醒了,睁开眼一看,是流萤。
她在哭。
“……怎么了?”澹台捭阖低头小声问到,这场景他是真不敢让人看到,要不然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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