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蒙和要做的,就是教会他这个年轻的兵,懂得如何利用不变的军法治万变的军队,明白如何选择最合适的方式治这全城百姓。
哪怕教会他,需要不择手段。
孟荷生强迫着自己抬起痛到没有知觉的手臂,转身去接顾雨山手中的酒坛。
孟荷生也知道,顾雨山已经到极限了。
孟荷生更知道,赵蒙和明知道顾雨山的极限,却还是故意这样让他站着。
孟荷生双手托住酒坛,顾雨山没有松手,对孟荷生摇了摇头。
孟荷生也没有松手,只是双手托着酒坛,哪怕双臂已然无力,只是这样能分担一些重量也好。
“小荷生——”
这次,花繁花参谋更是将那本就柔软惑人的音线扬得绵长。
孟荷生却是咬着牙,尽力抵御着花参谋的魅音,将更多的力气用在支撑手中的酒坛上。
“孟荷生。”
同样是三个字,但是孟荷生并没有像顾雨山那般规矩的转身,而是纹丝不动的继续托着酒坛。
赵蒙和望着孟荷生,他站得笔直,用丝毫不输于顾雨山的标准站姿站立。
只是相比与顾雨山的平静,此刻的孟荷生,更多的是固执。
那种固执,就像是明知暴风雨即将袭来,却依然在空中翱翔的小鹰的固执。
“你也可以解释。”
孟荷生是从来不顾分寸的。不是不知分寸,是知而不顾。
赵蒙和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像孟荷生这般,不顾分寸到明知后果不可承受却又倔强的义无反顾。
“您给末将的命令是,将酒窖里的酒搬出来。”
孟荷生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几个字都仿佛在一次次冲击他最后的防线。
孟荷生拼命透支着自己最后的气力,继续道:“末将……”
“砰!”
孟荷生话未出口,顾雨山手已离开酒坛。孟荷生被这猝不及防的重力冲破了最后的防线,那酒坛砸在地上,顷刻间化为碎片。
坛中的酒洒落一地,两人都没有动。
顾雨山依旧冷静的看着赵蒙和,孟荷生低着头,看着酒溅到两人的身上。
这酒真香,涎香沉,这味道他们终生难忘。
花繁看着那一地碎片,连连摇着头,惋惜道:“一十五年的涎香沉,可惜了。”
这涎香沉酿了一十五年。赵蒙和来岳陵城一十五年,正如那坛碎落在地上的涎香沉一样。
这种高度,原不会碎成这般模样。赵蒙和确信,刚才顾雨山根本不是松了手,而是用力摔了下来。
这一用力,将一直奋力托着酒坛的孟荷生,也吓到了。
他不知道赵蒙和有没有看出来顾雨山的举动,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后果是什么,更不知道等着顾雨山的,又是什么。
孟荷生缓缓抬起头,又缓缓的转过身,同样标准的姿态与顾雨山并肩而站。
那终于看向赵蒙和的眼神中,却是异常的安静。
那种安静,是小鹰落在悬崖边,等候暴风雨肆虐的安静。
“跪下。”
赵蒙和向来不给任何愚蠢的过错任何辩解的机会。
实际上,顾雨山也丝毫没有辩解的打算。
因为他知道,在赵蒙和面前,察言观色和谨言慎行只能在一定范围内保护自己。
而孟荷生不在这个范围内。
赵蒙和是顾融的义子,也就是他顾雨山的兄长。这个年长他六岁的兄长,却是如师似父一样的存在。
这一罚,理所应当。况且,这本是他顾雨山咎由自取。
当过错已成事实时,无论原因结果如何,无论赵蒙和有没有看出自己的心思,服从,都是唯一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只是这次,不似以往的服从。此刻的顾雨山视线依旧在赵蒙和身上,顺从的屈膝跪下。
地上的碎片割入双膝,混着涎香沉,深入骨髓的痛。
顾雨山未曾想过,痛也可以这样醉人。
赵蒙和仍旧站在原地,看着顾雨山顺从的跪在那堆碎了一地的残渣上,看血水染红了残片。
愚蠢。
除了这两个字,赵蒙和已想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顾雨山刚才的行为。
顾雨山的心思,完全可以在他赵蒙和手下保全自己;可是,却没有能力再顾及其他。
如今却为了孟荷生,接了本不属于自己的酒坛,耍了心思与他赵蒙和狡辩;又为了阻断孟荷生那句“末将认罚”而故意摔了酒坛。
这般放肆的心思,竟然还心存侥幸的以为他赵蒙和不曾察觉。
顾雨山,你是善于谋策,这是你的优势,也是你致命的缺陷。
治军理城只谋策一步,就等于是自掘坟墓。
作者有话要说:
太宰的废话连篇:
下了暴雨,脸上长痘了,祝读者身体健康~~~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因材施教
方才还平静的孟荷生,在听到赵蒙和那句裁决时,已经乱了。
赵蒙和的视线移向孟荷生,扬声问道:“怎么,有话说?”
孟荷生没有答话,只是屈膝跪在顾雨山的身旁。孟荷生不得不承认,刺进双膝的碎片,让他本来因透支而麻木的身体,清醒了不少。
孟荷生不敢看向赵蒙和,又不敢不看向他。视线落在赵蒙和身上,却没敢聚焦。
“长官。”
孟荷生口中念出两个字。除了这两个字,孟荷生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赵蒙和刚才的问话。
“赵某是雨山的兄长,他犯错罚跪是名正言顺的。可你孟大少爷为何跪我?”
“您……您是末将的长官。”孟荷生小心解释道。
赵蒙和仿若等候多时般,道:“长官?我顾家军的军法中,可没有罚跪这一条!”
“长官……”
孟荷生已然寻不到其他的说辞。早知道就该多听赵蒙和的话,多花点时间念书了。
“孟长官不必跪我。倘若心有不满,大可脱下我顾家军的军服,滚回你的浔阳城做小皇帝去!”
赵蒙和自然知道孟荷生当初留下的原因是为何,更何况孟荷生当初就大言不惭的将他留下的理由宣扬给赵蒙和。
当然,他也清楚的知道他现在不可能离开的原因。
让顾雨山服从,赵蒙和需要自己强大;让孟荷生服从,只需要让顾雨山强大。
站在将军身旁的,只能是将军。孟荷生也是天生的将军。这点,赵蒙和深信不疑。
孟荷生低头回道:“末将不敢。您不仅是末将的长官,更是荷生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荷生跪您是应该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几个字,让花繁的心颤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就给我跪好了。”
赵蒙和的声音并不大,孟荷生应令跪好。
赵蒙和缓缓走到两人面前,定了片刻,又缓缓绕到顾雨山身后。
“既已费心思谋策,就不要妄想只谋划一步便可万无一失。你的对手,远比你想象的要难对付。”
“谢兄长教诲……”
顾雨山指甲扣紧手心,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赵蒙和的脚用力踩在他膝窝,顾雨山竟然等听见碎片嵌入骨肉的声音。
“顾雨山,你听好了,抵上自己救人,是最愚蠢而不可原谅的行为。”
对顾雨山而言,孟荷生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变数。就像花繁对他赵蒙和而言,是个不可逆转的变数一样。
“是。”
顾雨山答道。“是”这个字,无关对错,只是服从。敬畏中逼出的服从。
顾雨山,到现在你还是心有不服。
“有胆量犯错,就应该承受这错误带来的后果。如果疼可以让你长记性,我不介意多花些时间陪你记牢。”
赵蒙和脚下力道加重,他能感受到顾雨山身体的颤栗,是身体因消化疼痛和掩饰畏惧而发出的颤栗。
赵蒙和不知道自己踩了多久,直到到顾雨山的身子已然没有了颤栗的力气,只剩下接受疼痛的肉体,才缓缓抬了脚。
“如果你的对手能轻易的操纵你的情绪,那你已经输了。”
赵蒙和站在孟荷生的身后淡淡道。只是站在身后,就已经让孟荷生颤抖。这是因未知恐惧的颤抖。
让他们记住教训,未必要使用一样的方法。
就像现在,不同的方法,却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因材施教,是顾雨山和孟荷生教给赵蒙和的。
“谢……长官教诲……”
效果很乐观,孟荷生的声音,都在颤抖。只是这称呼……
“小荷生,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赵蒙和这句,多少有些玩味的意思。毕竟对赵蒙和而言,顾雨山与孟荷生是不同的。
他们一静一动,一个静比大海,一个动若行空。一暗一明,一个暗中谋划,稳中求胜;一个明间出击,当机立断。
对于治军理城,赵蒙和无法判别孰好孰坏。
顾融和孟善卿交给自己两个小兵,他还顾家军与阳林军两个将军,更还岳陵城与浔阳城两个城主。
“是。”
孟荷生软软的答道。“是”这个字,无关明白,不代是非。只是顺从的接受。
不知为何,这称呼从赵蒙和口中唤出,竟让孟荷生心中滋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