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沈将军劳心解决后续补给之事吧!”苏晏笑了笑,不要脸地把最困难的任务留给了他,然后拿了挂在旁边的佩剑,溜之大吉。
沈成君:“……”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劝平远侯爷反思自己的教育方法,并不能用这一套去带孙子。
苏晏留给沈成君的事,看着焦头烂额,好在只需要他握着那支快被揪秃了的毛笔隔着千里之遥同朝廷言官斡旋,而上战场之事,苏晏责无旁贷。
他总是这样,需要以身犯险时从不缺席。
翌日清晨,苏晏便与燕军主帅一道整军出发了。这位镇守大梁东北边境快二十年的将领有个中药名叫商陆,是苏致的老相识,却罕见地不是关系好的旧友。听张理说,两人一见就掐,活像斗红了眼的大公鸡,可见还是交恶居多。
他增援骁骑卫时也拖着一张活像被欠了五百两黄金的苦瓜脸,鼻梁两侧的法令纹深得跟犁上去的一般。此人四十多岁至今未娶,将自己活成了顶天立地的光棍一条,任凭谁来说媒拉纤,也巍然不动——是沈成君的精神偶像。
商陆将军对苏晏难得和颜悦色,行军途中还和他说起东北一线的城防:“此次蛮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燕州,因为突厥与燕州接壤的东边新崛起了一族游牧者,战斗力很是剽悍,而且专门对着蛮子打。恐怕呼延图这回饥不择食地要和大梁打持久战,也是不敢和那些人正面起冲突,怕腹背受敌。”
苏晏心念一动,道:“可以拉拢么?”
商陆摇头道:“油盐不进,我的人猜测可能是当年呼延部大王子的武装,他曾被呼延图和骁骑卫联手赶进山岭,后来下落不明。”
这话如今听上去,就跟当年萧演异想天开和呼延图“永修盟好”的契约一样令人啼笑皆非。不过倘若真要是那大王子,他对骁骑卫恨之入骨,想必也不可能合作的。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苏晏确认道,“今天日落前我们能抵达涿郡外,能否夜袭?”
商陆凛然道:“燕军随时待命。”
苏晏极薄的唇角勾起,弧度便显得颇为愉悦:“如此甚好,我骁骑卫可不是吃素的。”
三千人看上去还不够饿狼一般的突厥人塞牙缝,但苏晏心里清楚,这支仓皇之间凑成的骑兵与当日被迫调到幽州前线的杂牌军不同——
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经历过厮杀与严寒,知晓丑恶和愤怒的战士。
长河落日,涿郡仿佛一座亟待拯救的空城。
而与此同时,夕照越过台城曲曲折折的巷道,太极西殿的暖阁里,几位朝廷重臣正告辞了皇帝,带着一脑门怨气预备归家。
陈有攸头疼脑热,他在丞相的位置上已有三年,不长不短,尽职尽责。他从起先的兴奋逐渐转为了麻木,而今更是因为北境战事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范阳城外一场小胜仗并不能让御史言官们满意,御史台的奏疏一封一封地往上递,这群牙尖嘴利的文人只恨不能投笔从戎亲赴前线,但谁都知道问题不在前线,而在这太极殿中。主战派以萧启豫为首,他不在朝中后,替他说话的竟是谢相的亲孙子谢晖,主和派则是陈有攸为代表,替皇帝盘算了一套又一套的方案。
“暂且割地,以燕云两州换来全境的安宁。”
“粮草不足,再这么打下去,江南、洞庭、崖州三地的稻米也养不活百姓了。”
“主帅只顾眼下利益,未曾从长远打算。”
“真要这么耗下去,迟早会同前朝废帝末年一般,内忧外患一同爆发,监军都督自立,诸侯割据,然后造成一场乱世。”
最后一点直直地戳入了萧演的心口,过分固执与自负的帝王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权力有丝毫剥夺。他已经老了,听不得太多激烈的反对意见,陈有攸对此成竹在胸。
那人得过他的恩惠,也向他许诺了来自草原的诸多奇珍异宝,他们的“交情”虽不太好听,到底是真实存在着。至于其他,什么文人之责任在于治国平天下,什么捐躯赴国难……陈有攸压根不在乎,他打心眼里知道自己是个小人,做不得乱世的贤臣。
思及此,他的脚步蓦然轻快了。再往前走过一条桥,出了西华门,就有他的车驾等着,今日便能平稳渡过。
就在他越发爽快之时,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叫住了他:“陈相,留步。”
陈有攸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揖礼道:“六殿下。”
他抬起头,正好奇这近乎于遭遇了多年冷落的皇子有何见教时,却看见他旁边站了个人,登时脸色一变,脚却跟粘在了地上似的挪不动。
萧启琛似笑非笑,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他旁边的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
“我同柳大人有事想请教陈相。”萧启琛客套道,那语气听上去仿佛要问他春日的金陵何处适合游玩赏花。
陈有攸拿不准他想做什么,连忙挤出了一个笑:“殿下有何见教?”
萧启琛的手从宽大袍袖中抽出,像是攒着什么纸张,他好整以暇:“前些日子我从柳大人那儿得来了这些书信,内容看不太懂,听说陈相明白回纥人的文字,特地来问问您——这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
自他拿出几张边缘残留着燃烧印记的信笺开始,陈有攸没来由地开始心慌。待到萧启琛说完,他汗如雨下,甚至来不及解释,本能地扭头就要跑。
一阵凉风刮过,金黄阳光落在脚边,拉出漫长阴影。
陈有攸的肩膀被死死按住,柳文鸢那棺材板一样平直的嗓音就响在了他耳畔:“陈相,在下平日不轻易出手,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望您多配合,免得遭罪。”
作者有话要说: QAQ请假条:
因为毕业旅行的缘故,10-18号暂时停更,如果行程有变会及时在晋江评论区说明。
非常抱歉卡在了这里,我对自己还是过于高估了……囧,给各位读者老爷们鞠躬了,非常非常不好意思!
第55章 抉择
待到苏晏以三千轻骑拿下涿郡时,来自金陵的一封密信悄无声息地传入了位于范阳的军帐中。送信的人摘下兜帽,露出张眉目寡淡的脸,却是沈成君认识的。
“天佑大人?”
沈成君偶然在上林苑见过此人,知道他是萧启琛身边的暗卫,称呼时不免也尊敬起来。起先苏晏交代了萧启琛一些事,现在天佑贸然前来,应当已经得以解决。沈成君遣散了军帐的守卫,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天佑咕嘟几口喝了个干净,一板一眼道:“殿下托卑职将此信带给大将军,说是关乎朝堂变故的。还要卑职转达一句话。”
沈成君把那密信放在桌案上,顺口问道:“什么话?”
他等了半晌没听来回答,狐疑地抬头时,见天佑憋红了一张脸,好似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不解风情的沈成君将军见状,灵光一闪,立刻笑开:“啊,那什么……大帅还未曾凯旋而归,我……你待他回来再转告吧。”
天佑如蒙大赦,拼命点头,然后松了一口气。
要紧的事都写在信中,萧启琛还能转达什么话?退一万步讲,就算天佑有那个脸说出来,沈成君他都嫌污耳朵懒得听。
哪知等了许久,却等来苏晏要大军拔营的命令——此人已经摆平了涿郡外的蛮子,把他们赶到了黄河对岸,恰逢河面冰消,霎时间突厥兵在河里淹死了一些,又冻死了一些,暂时不太敢冲过来决一死战了。
“反正我是不信冰化得这么巧。”沈成君骑在马上,嘟囔了一句。
张理呵呵笑道:“大帅料事如神……呃,人定胜天。”
在沈成君一脸“你们有事瞒我”的不信任里,为了军心稳定,张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大帅让我派了一小撮人提前去到上游,趁夜色,嗯……做了点手脚。薄冰本就脆得很,突厥再多踩几脚,立刻就陷进去了……”
沈成君入行伍时年纪尚轻,如今刚过三十,年前升了将军,正是前途大好的时候,却莫名有了未老先衰的颓丧感——宁可找儿子都能打酱油的张理干这些事,也不告诉自己!
敢情在苏晏眼里,他和苏致根本是一辈的!
“看来我就快能告老还乡了!”沈将军咬着后槽牙想。
范阳至涿郡,当中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山谷,两边都是黄土丘。路途并不算遥远,而沈成君小肚鸡肠,雁南度又半死不活,只好无限拖延了行程。
等大部队抠抠搜搜地到了涿郡外,还没正式整合,迎接他们的首先就是苏晏一通指桑骂槐:“我在城楼上看见这群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以为是哪位世家小姐拖家带口地出来玩呢!金陵城外踏青的都比你们跑得快……”
沈成君十分无所谓,拉过旁边的天佑往苏晏面前一放,只言片语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待会儿再数落我吧,六殿下有口信给你。”
苏晏霎时熄了火,天佑不失时机地将那个仿佛千斤重的信封塞到了他手头,当下也忘记旁边还有人在,认真地一字一蹦:“殿下说……说,‘北方苦寒,战场受伤既不可避免,切记要按时吃饭休息,不要累垮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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