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真生气。”苏晏心虚地扯了个谎,见萧启琛眉目舒展,那颗小泪痣的颜色也鲜活起来,顿时觉得这句谎话好似也不算什么。
他生来不说假话,这回破了戒,好似连同心底一直固执坚持的那些老学究的古板也松松垮垮地敞开了一道缝隙。
于是后面的话好似也没那么难说出口了,苏晏继续道:“那天是我做错,不该那样说你。纵使你是为了自己,这决定也没有半点不对。”
萧启琛奇异地盯着他,片刻后好似接受了这人突如其来的道歉,僵硬地点点头。
气氛一时竟有些尴尬了。
这时正值树林中有异动,天慧耳力极好,先一步听到时,插在腰间的匕首眼见就要出鞘,萧启琛却突然道:“别紧张,不是坏人。”
天慧和苏晏顶着如出一辙的疑惑表情求解,萧启琛干咳两声:“我刚见了一男一女从山路下进了林子,领间别有芍药花,想必是去幽会的……我朝民风不算开放,而上巳是特别的日子,自然能奔放些,你们俩到底见过没?”
天慧自小在宫中长大,闻言立正,严肃道:“回殿下,卑职没有和旁人幽会过。”
他的一板一眼把萧启琛逗得前仰后合,分明知道是装的,仍然开心得很,指着天慧道:“差不多得了!你哪有这么木,改天准你和天佑的假,出去玩玩,秦淮十里风光,倘若一生之中不曾见过岂不太可惜?”
天慧莞尔:“殿下真是体贴。”
苏晏见他俩,忽地想起件事来,对萧启琛道:“这两个暗卫你还没还给陛下?”
萧启琛理所应当道:“遇刺案子还没结,凶手都没抓到,万一天佑天慧走了,我又在路上别拦着要杀要剐的怎么办?我怕得很。”
苏晏听他又开始胡说八道,不由得手痒,在萧启琛脸颊上掐了一把。六殿下细皮嫩肉的,立刻被他掐出了一块红印子,捂着那处瞪向苏晏。
这一瞪,苏晏却直直地呆在了原地。
萧启琛长得像周容华,五官秀丽,甚至颇为阴柔。
他小时候是个软糯雪白的团子,笑起来黑眼睛弯弯的,后来长大了些,成了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在宫里受皇后冷眼虐待,身板单薄柔弱,目光更是阴鸷警惕,随时都如同受惊的猫,偶尔才露出一丝慵懒的本性。从前隔段日子不见,苏晏倒不觉得他有变化,这些时日不知是否因为接触朝政,甫一相见,苏晏就发现萧启琛的变化了。
五官好似长开了,眉目如画,唇角微挑,泪痣与额边碎发让他看上去很有欺骗性,活脱脱的浊世佳公子。可他心底藏了太多东西,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过去无论何时或惬意或懒散的样子被萧启琛埋葬了一般,他竭力让自己变得稳重,惟独方才望过来的一眼有点生气。
苏晏为这一眼心头蓦地震颤,他突然想:“就算他变了又如何呢?刚才那表情分明和以前一样,只要他还有以前的影子,我便能相信他。”
“怎么了阿晏?”萧启琛问他。
声音也变了些,不像小时候那么清越,刻意压低些的时候俨然已经是个大人。
“我发现最近你很喜欢出神,”萧启琛凑近他,几乎鼻尖贴鼻尖,脸上挂着促狭的、不怀好意的笑,“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说出来,我帮你瞧瞧……?”
苏晏慌忙和他对视了一眼,他从未这么近地和旁人说悄悄话,纵使萧启琛以前都直接贴在他耳朵边,那有整个人俯过来杀伤力那么大。苏晏被他猝不及防揣测了一通,整个人脑子里乱成了锅粥,迅速沸腾起来,热气一路烧到耳朵。
他还在组织语言,慌乱道:“我没有……哪有那种人……你别离我这么近!”
话到最后,径直在萧启琛肩上推了一把。萧启琛本也是逗他,一见这样心里了然,瘪嘴道:“没有就没有么,改天你要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先告诉我,帮你掌掌眼,免得阿晏傻傻的到时候被骗了。”
气氛扯到这样风花雪月的话题陡然就活泛了,苏晏放松下来,笑着点头,算作答应了他。
身后是春溪,拂面是春风,萧启琛从怀里摸出一包南瓜子,摊开放在膝上,让苏晏要吃就去拿。他说些近来的趣事,却对烦恼只字不提,又问苏晏军中如何,苏晏一一作答,两人之间好似从未有过一顿争执。
直到日头西斜,萧启琛才和苏晏往回走。游人大都不会待到这么晚,回程时已经鲜少有其他人了,天慧离他俩远远的,山中石板路上暗生青苔,傍晚时分落满露水。
苏晏走在稍微前面的位置,他一只手握住萧启琛——他们自小这样,苏晏半晌也没发觉不妥——专注找不那么滑的路,不时小声提醒,并不知道萧启琛的目光游移,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唇边藏不住的笑。
溪涧边不时长有小花,淡黄淡紫,不是什么浓烈的颜色,生在这天地间,却别有一番野趣。苏晏瞧着好玩,俯身摘了一朵黄花。
他转身要给萧启琛看,正好对上他满眼的笑意,鬼使神差般一抬手,将那朵小黄花插在了萧启琛的发髻边上。
萧启琛:“……”
见他满脸疑问地顶着那朵花,苏晏没来由地想起那些在溪边与情郎眉来眼去的少女,先是忍笑,最后忍不住,背过身去蹲下了,肩膀一直抖。萧启琛反应过来,先是本能地想把那朵花摘了,而后手停在半空,仿佛还挺舍不得。
最后萧启琛摘也不是,顶着也不是,索性抬腿踢了苏晏一脚,在他后背的衣裳上留了个规规整整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上巳节在《论语》里有记载,此处引用一句~
采芍药定情的习俗则是在曹魏时盛行w。
第19章 黑云
说是赏春,回到府中苏晏回想起来却全是萧启琛。也罢,和他冰释前嫌,归根到底不虚此行。
他把外衫脱了,又盯了那个脚印半晌,暂且没让王伯洗,自己团成一团塞在了床上。
好心情一直持续了好几日。苏晏白天去校场看沈成君练兵,在沙盘上与他对战,虽是纸上谈兵,到底学到了不少。夜里回家与母亲吃饭,没什么事的话早早地便歇息了。偶尔和谢晖韩广去喝两杯,也克制在不会醉的范畴。
苏晏自以为是个大人了,过完今年他就十八,虽未及冠,这也是个重要的岁数。
南梁的习俗沿袭前朝,成亲年岁都挺早,为着先成家后立业。男子十七八岁,女子十五六岁时,父母便开始操心婚事了。
“大帅跟我们提过,”午休之时,沈成君神神秘秘对苏晏道,“他正替你物色人家,打算等你一满十八就卖个好价钱,以后嘛……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苏晏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却也从这话中窥见父亲的意思,顺着沈成君道:“大将军想把我论斤两卖了?可我连个青梅竹马都没有,他去哪儿替我物色好人家?”
沈成君却卖了个关子,不再多说。
这是他第一次听闻苏致的打算,还觉得挺新奇。苏晏连忙坐得离沈成君近了些,道:“沈参军,你就告诉我吧,好歹是我的终身大事。我若能早些知道,想办法偷偷看那姑娘一眼,不喜欢的话也好尽早提。”
沈成君鄙视道:“你娶亲单看一张脸?这里头学问大着呢,来叫声哥,我不收你学费。”
他刚要开始长篇大论,苏晏却猛地觉出不对来:这骁骑卫中人尽皆知的着名光棍是要教他怎么和未来的夫人相处吗?
苏晏:“你懂得这么多,怎么不见你早些成家?刚才叫我不要纸上谈兵,成君哥,你这未免也太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了。”
周围几个巡查的低阶士官路过,正好听见他们小侯爷这么一出,顿时笑作一团。沈成君被苏晏戳中痛脚,却涵养极好地决定不和小孩儿一般见识,道:“你懂什么,我心中自有白月光,其他人入不得我眼。”
“那你的白月光呢?你好歹是个参军,今年能升前军司马,三十以前做将军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何况你家中父母尚在,除非是那些一班大员的女儿们,否则就你的条件谁配不上,她怎么就不肯嫁?”
沈成君以过来人的目光看向苏晏想当然地规划了这些,待他说完,即刻道:“不是她不肯嫁。我们年少相识情投意合,家中亦是门当户对,亲都订好了……她却遇到意外,永登极乐了。那以后,我便入了骁骑卫,直到现在,成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儿厮混。”
苏晏不料光棍背后还有这段往事,登时缄口,半晌道:“……对不住,我不知道。”
沈成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所以我后来便死了心。先遇到了她,后来其他人千好万好,哪有她在我心里重要呢?夜来魂魄也曾入梦啊……”
说完这句,沈成君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哼着段江南小调走远了。
苏晏留在原地,校场中尘土飞扬,他孤独地望向外头一枝凌霄花。它攀附在其他树上,一刻不停地汲取养分,为着片刻的绚烂。
而苏晏还没来得及笑话他父母已经开始着手自己婚事的消息,就又被一个噩耗冲得头昏脑涨,几乎当场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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