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什么?”
“北冥在何方,鹏鸟有多大,巴蜀之地为何道家信徒众多。南海那片地方要是能种水稻可以养活多少人,金陵每年流动人口有多少,清光郡的洪水,玉门关的商路……什么都问,陛下有的回答,有的不答,有时候还骂他,他也不生气。”
前面几个听着还有些好笑,后面的便是国计民生了,苏晏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后立刻被他收敛,严肃道:“与我何干?”
谢晖“嘶”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用目光上上下下把他逡巡了一遍,然后左手捶右手掌心,恍然大悟道:“你和殿下吵架了!”
苏晏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好似并不能理解这事为何让谢晖激动得两眼放光。
纵使谢晖百般缠问,苏晏最后也没有告诉他原因。他冷静了一个冬天,认真地条分缕析了当天自己和萧启琛那堆对话的来龙去脉,最后得出结论:
他伤了萧启琛的心。
想过无数次找萧启琛道歉,苏晏观念还不成熟,很容易受到冲击,性子又太直来直往,加在一起活生生是个过分正义的冤大头,难怪萧启琛简直气得语无伦次。可他又拉着那点自尊,军中事情一忙,就顺便“忘记”了。
苏晏再次拉开三支羽箭,人在百步外松了弓弦。
三支箭统统脱靶。
第18章 春宴
几日后,苏晏收到了谢晖的帖子,邀约他上巳节气相约栖霞山,共赏春|色。
他捏着那张帖子,心头隐约有点疑虑,觉得处处充满蹊跷,但半晌没觉出什么异样来,依旧遣人回复了谢晖说届时一定会到。
三月初三一早,苏晏拉着马来到栖霞山下的折柳亭。此地远离金陵城,设有一个驿馆一间客栈,几年前还人迹罕至,发生过命案,如今金陵城中的贵族世家们被谢晖这帮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一带,兴盛什么踏青之风,连带着这荒郊野岭也游人如织起来。
上巳,古人曾说是“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经过数百年的演化,而今游人常常五六人结队在水边饮宴,当中青年男女偶尔暗送秋波,倘若彼此有意,便以芍药定情,或许便能成好事。
苏晏在折柳亭驿馆外环顾一周,没看见谢晖,却见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萧启琛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驿馆外的桌凳上,春|色正浓的时候,万物复苏,阳光也渐渐有了暖意。他穿一身浅蓝衣衫,如水的颜色,衬得整个人都温柔了。
坐在驿馆外,面前摆着个茶碗,此时萧启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茶碗,不知在想些什么,对身边踏青的人群视若无睹。他身边站着个天慧,人形木桩似的杵在原地,见了苏晏也不打招呼,只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苏晏本能地想跑,而就是天慧退的那一步,萧启琛察觉出异样,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中间猝不及防地相遇,然后彼此又默契地同时偏开头。萧启琛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好似给自己做足了准备,才又看向苏晏。
他这一眼,苏晏再也不想跑了。
随手拍了拍马头,苏晏缓慢地穿过出游的人群,挪到萧启琛对面坐下。天慧知情知趣,索性直接转了个身,示意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有空出来?”萧启琛还是先开了这个话头,他说得平淡,好似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罅隙。
苏晏认真地打量他片刻,道:“谢晖约我赏春。”
萧启琛点头道:“他也约我了,想必是自己跑了吧。昨天他问我可有安排,我说闲着也是闲着,父皇最近被削减军饷的事烦得焦头烂额,没空理我。问谢晖做什么,他又不说,只让我一早来,说山中最近花开正盛,值得一看。”
苏晏“嗯”了声,正奇怪为何非是上巳节,忽然想起了今日好似是萧启琛的生辰。
三月初三,春水流觞,是个好日子。他出生时正是萧演膝下子嗣单薄的时候,周岁时又恰逢梁军大胜,本是个良好的开端,岂料一路波折。
“……我去年这时候在徐州。”苏晏轻声道,“没来得及送你礼物。”
萧启琛闻言却笑了,单手托腮,凑得离他近了些:“你当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想要的没人给得起,只能自己争取。”
话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拐到他们发生分歧的那天,萧启琛故意这么说,去激苏晏看他的反应。岂料那天义愤填膺的苏晏好似不是眼前人,他微微颔首,毫无预兆地认了个错:“阿琛,是我不好,未曾替你考虑却说那样的话。”
错愕的成了萧启琛,他似是从不觉得苏晏像能道歉的人——倒不是说苏晏有多自傲,而是他向来不太做错事——这话一出,萧启琛立刻愣了。
见他眼神闪烁,苏晏突然忐忑起来,继续道:“你有你的考量,是我没有理解,还对你说重话。但你当真只知道怎么利用感情么?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萧启琛饶有兴味地翘了翘唇角:“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现在朝臣们都说,六殿下工于心计善于示弱,懂得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把陛下哄得服服帖帖,比当年的周容华有过之而无不及——说来也巧,和那年刘庆岩的话一模一样,你还记得他吗?”
刘庆岩,苏晏当然记得。
他初识萧启琛那天,他正和刘庆岩打架,小小的一个团子,满脸都是灰,却表情倨傲,转眼到了萧启平面前,又委屈地掉眼泪。
见苏晏确认,萧启琛道:“知道么,他最近也入朝了,那日在太极殿外见了我,好像见了鬼一样,阴阳怪气说六殿下不是普通人。”
“你别理他。”苏晏道,“他不值得你惦记。”
萧启琛不置可否,转而道:“阿晏,我说过我不懂感情,不知道爱只记得恨,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想要江山——此前你是不是暗自揣测我想做什么?现在告诉了你,咱们还能以前一样吗?”
那句话横在两人中间,既是承诺又是阻碍。苏晏说出来的时候并未意识到有朝一日他们的观念出现分歧自己当如何选择,他重情重诺,萧启琛偏偏重利轻义。
他说过什么来着:“你想要的,只要我给得起,都给你。”
那时他何其想当然,真的遇到了这种事时,他却和萧启琛起了冲突。如果而今还要坚持……苏晏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萧启琛似是猜到了这样的回应,轻叹一口气道:“算了,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你有好几年没陪我过生辰了,既然谢晖说山上曲水流觞,正好赏花,何不前去转转,放松心情?”
他给了台阶,苏晏自然就坡下驴:“也好。”
复又启程,山花只露出一点含羞带怯的花苞,还没到怒放的时候,胜在此地溪水潺潺,松柏青青,远离了皇城喧嚣,不失为静心养性的好地方。
苏晏和萧启琛往山中走了两步,逆流而上,在人迹渐少之处寻到了一块光洁的石头。萧启琛提议休息,他们便在那上头坐了下来。天慧随身带了酒,味道清淡,萧启琛接过那葫芦喝了口,目光瞥见苏晏腰上那荷包,不由得伸手拽了拽。
“这是我娘缝的。”他笑道,露出几颗小白牙,眼睛弯起来,有点怀念的表情,“我都快忘记它了,从前你好像不喜欢戴在身上。”
“在台军时戴着,后来去徐州驻守,这东西我就贴身放着了,偶尔在里头放安神的药丸,夜间睡得舒服些。”苏晏说着,径直解下来递给萧启琛,“你闻闻看,喜欢这味道的话,改日我帮你带几颗。”
鼻尖一缕清新的药香,像是兰草,但比之更沁人心脾。萧启琛眉梢一挑:“挺好闻的,你从哪儿弄来?这个不会有什么忌讳吧?”
“哦,是骁骑卫的张理将军送我的。他祖籍在会稽,那儿有个年轻的名医,听说乡里人生了病都找他瞧,不收诊费又药到病除。张将军去年秋天回乡探亲的时候想起我爹夜里睡不安稳,就向那位小先生讨了个方子。我爹试过了,好似的确很有效果,药材都很普通,相性温和,对身体应当没有害处。”
萧启琛又把那荷包凑到鼻尖嗅了嗅,道:“那敢情好,改日你把方子抄一个给我,我试试,倘若真的有用,便带给平哥哥些,免得他夜里老是做噩梦。”
苏晏问道:“殿下怎么了吗?”
萧启琛无奈道:“晚晴不是出事?他不知怎么的,竟对那女人有愧疚……晚晴今年秋后问斩,平哥哥自开春来终日烦闷,夜来多噩梦,王嫂都哄不好了。”
说到此处,萧启琛的表情堪称糟心,他见苏晏仍旧一脸无法理解,索性摆摆手自行了断了这个话题:“不提这个,提起我就烦……”
“难得你也会觉得烦。”苏晏道,从他手里夺过了酒葫芦,轻呷一口,那酒没什么味儿,纯属拿来哄小孩的。
萧启琛抬头望向青天白云,身后是溪流潺潺,他静默地听了一会儿,闭上眼:“我烦的事多着呢……最烦的就是,平远侯府那个出尔反尔的臭小子是不是真生我气了。”
闻言连素来喜怒哀乐都拉着一张脸的天慧都禁不住“噗嗤”一声,苏晏顿时窘迫难当,要不是捏着那个酒葫芦,手脚都不知怎么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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