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年,也正是这缕清音,让原来与自己聊得兴致勃勃的小人儿匆忙告辞,祁王循着那抹红影,看到小人儿扑倒一个紫色的怀里,随即大红斗篷的衣角便消失在假山后面。五年来再无寻到那抹绯色身影,空留那软软糯糯的声音时时在耳畔回响。
今日再次听到,祁王循音前往,也只是看到一个婢女,并没有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笑脸。
少年万年不变的脸上似是划过一抹懊恼,却见一婢子边喊边向这边走来,见到玄衣少年急忙拜道:“奴婢参见祁王殿下。”
第3章 第三章
“灵儿?”祁王问道,声如古潭深波,面若清冽沉水,似乎他那冰封万里的心不曾有过动容,婢子微怔,似在猜想祁王的意思。
“是谁?”祁王再次缓缓的开口,(“小祁啊,你以为每个人都能明白你的两字箴言?”祁王冷睨,“呃~我走~”作者抱头速撤……)
婢女恍然,“回殿下,凌儿正是奴婢的主子,五皇子。”声如珠落玉盘,音若昆山玉碎。然而在祁王心畔划过痕迹的唯剩“此凌儿非彼灵儿”,希望之后的失落浮到祁王脸上也只剩眼底的一丝涟漪,继而转身离开,向含元殿走去……
虽是祁王脸上万古不惊,醉君却捕捉到他深眸里的沉水微荡,自是悬心略安。她却不知祁王一直将当年的凌儿错认为女子灵儿,才会寻五年而不得。她却错将祁王眼底的失落当成动容。怕是如妃也没有想到自己死前呕心沥血为儿子谋求生路竟如此阴差阳错吧。
听完醉君禀告,哀拢愁绕的女子才脸色微霁。
“娘娘既是知道祁王这些年暗访之人便是五皇子,为何多年来刻意隐瞒,若有祁王相助,娘娘这些年也不会如此如履薄冰。”醉君问道。
“轩云,靖宇两国多年交恶,我是轩云公主,皇上能够容许我生下凌儿就已经是念着我们的情分了。他又如何能不忌惮着凌儿,或许正是我在靖宇从不与朝臣相交,背后无势力与皇后、贤妃相衡,于皇位大统亦是无碍,我与凌儿才会安然至今吧。若早有祁王相助,不用皇后背后的谢丞相动手,怕是皇上也早就留凌儿不得了。”如妃幽幽叹道。
“怕是娘娘也不想五皇子卷入皇位之争吧。”醉君接道。
白衣女子身形忽动,皎似轻云蔽月。深深看向这自幼跟随自己的婢女,无疑醉君是懂她的,才会随她去国离乡,不离不弃,“凌儿生性纯良,有些事,他做不来,我也只盼他现世安好,却不想如今也唯有将他托付祁王,或许可保他平安。若是今晚求情不成,我也惟有以死报国了。”这个情,却是无法明着求的,但愿他能懂我吧。如妃心下想到。
“娘娘三思啊,娘娘若血溅含元殿,皇上雷霆之怒,怕是祁王也难以求情吧。”醉君连忙跪倒。
“皇家尊严不容忤逆,含元殿上,我只是求情,不会乱来。若是过后,虽是嫔妃自戕,祸及家人,我也没有什么家人可连累了。凌儿虽会因我获罪,毕竟是他亲生儿子,又有祁王相护,御史吴大人为耿直老臣,又曾是凌儿授业恩师,自会全力回护,皇上为了皇家尊严也会遮掩此事,凌儿应该性命无忧。待到风声过后,你再与祁王商榷从军历练事宜,你便也随凌儿离开这深宫吧。只是将来路途艰险,还望醉君代我好好照看凌儿。”如妃说着竟要盈盈拜下。
醉君哪敢承受,连忙跪道:“娘娘折煞奴婢,娘娘厚情,奴婢万死难当,定会拼死护小主子周全。”孤若绝天之星,寒似昆山之雪的女子脸上竟也划过一抹释然。身旁婢女却心思百转:只要今夜娘娘没有赴死,以后或是还能劝过来……
二人各怀心思向含元殿走去,却不知殿角汀兰一闪而过的身影将激起一场血雨腥风,这必是一个不安分的夜晚,或许也只有因微感风寒而留在留云轩里的五皇子依旧兀自好眠……
含元殿内,红蕖袅袅,罗袖动香,琴瑟涔涔,三日绕梁。帝王驾临,群臣叩拜:“吾皇万岁!”
只见身着明黄之人双手搀扶身前玄衣少年,满脸堆笑,似是要跌落一地的慈祥,“爱卿快平身,呵呵,爱卿西平巴蜀,东扫轩云,川蜀天府之国今已是囊中之物,轩云四洲也尽归我靖宇,哈哈哈哈,得此贤臣良将,朕之幸,国家之幸,社稷之幸啊!哈哈哈哈……”皇上携其手,揽其腰,甚是亲热,又转身对左右说到,“着升大将军祁霖为柱国大将军,记一等功。众卿也都起来吧。”
祁王躬身拜道:“报国为民,微臣之职,不敢居功。”音色如水,波澜不惊。再起身之时,少年已离那抹明黄一步之遥,避得不着痕迹。
此时太尉赵凭一脸谄媚道:“祁王殿下收服巴蜀、轩云,这是开疆扩土之功啊,何须自谦,此次大胜更是圣上鸿福恩泽天下,天佑我靖宇万世传承啊!”群臣随即附和“天佑靖宇万世传承!”
“哈哈哈哈……好!赏!”皇上笑得甚是开怀。
“谢万岁!”群臣齐呼。
玉盘叠翠,琥珀流觞,茶食千层,金樽琼浆。恰似钟鸣鼎食,君臣尽欢。群臣相贺,拍马奉承却也大抵如是。推杯换盏之间,笑的似乎他们真的那么开怀,可有几个发自眼底,又有几个到达心底,谁又知道。而皇上下方首位的少年王爷却只是饮下一杯杯贺酒,面色沉静,无喜无悲,似是这盛宴与自己无关,但又无半点逾礼之处,他只是淡漠,却从未傲慢。
与这盛宴格格不入的还有面若沉水的如妃。皇帝佳丽如云,但高位者甚少,能够出席这盛宴的也就这一后三妃,各宫妃嫔,各有权势,唯独如妃姚氏,十五年前独身被皇帝带进宫中,从未独宠,却也全力回护。
凤冠女子,娴静端庄,似乎真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忽向如妃,朱唇微启:“如妃妹妹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有恙?”凤眼盈盈,尽是关切。
但见银装素裹的女子心神稍敛正欲答话,却被一脸柔媚的淑妃抢了先,“如妃姐姐素衣银簪,确如空谷幽兰,气夺广寒,不似凡间人物,但恰逢盛宴,姐姐如此装扮,倒似为谁戴孝了。”但见淑妃樱口如丹,巧笑嫣然,双瞳剪水,入骨风流,如此大不敬之话从其口中吐出似也柔软进这妩媚妖娆,勾魂摄魄,谁还有心思去追究其敬与不敬。
饶是如此,知道如妃即是轩云公主的还是听者有心,只是心思各有不同罢了。
如妃起身,盈盈拜道:“臣妾此举,并非不敬,只是臣妾为陛下特备一舞,故此装扮。”只见如妃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貌若香培玉琢,质如寒梅映雪。虽不似皇后仪态万方,也不如淑妃天生媚骨,更不若贤妃绝代芳华,却自有一番风骨,松兰难掩其质,日月不夺其辉。
“素闻如妃妹妹舞姿只应天上有,人间自是难寻,今日我等要大饱眼福了。”声如黄莺出谷,音似清水入泉,单是声音已醉人心神,贤妃天人之姿却是言语无法描绘。
高位之人,却不是宠妃献舞的神色,眼底尽是晦涩,“如妃……有心了。”一身明黄,本应最是尊贵,却又最是寂寞。当众人正在这罗袖轻扬,舞转翩然中醉了、碎了之时,皇上本来深不见底的眼中却溢满了苦涩与挣扎,如儿,这一曲《褰裳》,还是朕带你入宫前,你为朕所编,朕又怎会不知,你怨朕不念旧情吗,可是轩云真不得不破,当年朕褰裳涉溱,执子归来却终将对不住你,继而皇帝的眼中替代的是决绝与哀凉。
若是皇上知道如妃所求只是饶她皇兄性命,或许会为这一刻的决绝抱憾终生吧。
琴音戛然,水袖忽收,雪衣女子眼底早已一片死寂,皇上,这便是您的决定吗?帝王无情,果真如此吗?如妃款步上前,婢女早已着酒相候,如妃持酒拜道:“臣妾亲酿此酒,名曰‘锦汤’,特敬陛下,恭祝安康。”言毕,昂首饮尽。
若是如妃知道皇上从未想过杀轩云降主,是否会为这一饮而尽的果决后悔呢。
皇上持酒,双手微颤,“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如儿这是与朕诀别吗?罢!罢!罢!朕伤你至此,在不求你原谅,也唯有护你在宫中一世安好,举杯欲饮。
“陛下!”皇后突然喊道,“素闻如妃妹妹蕙质兰心,如此佳酿琼浆,也该贤臣共饮,不知臣妾可否卖个薄面,向如妃妹妹再讨几杯,也让众人尝尝……”话音未落,殿中白影却已翩然倒地,口鼻流血。
“娘娘,娘娘”
“陛下,酒中有毒”
“快宣太医”
……
一时间殿中乱作一团。太医来时,如妃已气绝身亡,断定此毒确来自这杯“锦汤”,而皇上那杯亦是毒酒。皇上还未从哀痛转为震惊已又转为震怒了,若不是皇后无心插话,自己怕是已随如妃而去,无心还是有意谁又知道,关键皇上是这么想的。
自戕虽是重罪,以皇上对她的情深或是还会护她。纵使如妃自绝于殿前,正如如妃所想,凌儿也会性命无忧。弑君却是哪个皇帝都不可能容忍的!弑君犯上,株连九族,怕是凌儿也不能幸免,轩云皇族,上千人命,血流千里,这或许就是君王之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