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耸肩,一想到是自己许下的事儿,心中有苦难言,只得道:“一言难尽,且就当我自作自受,想介意都不能。你弟弟命好,有人护着我可不敢欺负,省的回去有人帮着他找我秋后算账。”
天渐微亮,寻思禅纵是无比好奇其中缘由,亦知眼下刨根问底并不合时宜。他浅笑难舍的从我怀中渐离,小心张望廊外大堂的情形。反复确认屋外无人,寻思禅方与我们暂别,轻声回到隔壁厢房。
我一时无事可做干脆间隙盘腿冥想,打发苦等天明的无趣。
影促膝伴我同坐,许久都没能静下心,憋不住轻声询问:“翔书官是翔云二殿下,身份贵重,但贸然带三名布衣百姓到皇宫外,守宫门的小卒未必肯轻易放行。那是我们该如何是好?”
“二皇子入京这等大事,你以为能一直瞒得住宫里的人么?”我闭着眼集中神思,良久缓缓开口:“不出两日宫里一定会派人来接翔书官回宫,多半来的朝臣会是内廷有品阶的宦官。那时只要翔书官愿意配合我们计划,说服来臣的事交给他去办,我们只稍装着像郎中不被一眼识破就成。”
话音尚未落,客栈外嘈杂声渐渐响起,闭眼细听杂乱步伐,约莫有二十来人,其中不少事戎装小跑前来。东方欲晓远闻雄鸡啼鸣报晓,窗外的空气随风四处流窜,清新醒脑。我起身靠在窗边冷眼观察街道上的景象。
客栈门口站着左右两排各六人的军爷,一定金顶马车恰好停在客栈门前,车边陪行的是两个身着宫里服侍的男子,掀车帘的手势阴柔,一瞧便知是宫中太监。下马车的亦着官服,手持拂尘,品阶明显比跟车的小太监要高的多。
影斜靠在我身旁,鄙夷道:“下车的太监一脸自恃甚高的样子,光是远瞧就让人嫌弃。”
我冷笑着收敛衣容,沉着开口:“确实不讨喜,可见他这番模样就知是宫里位高权重的人,这般来看倒是好事一桩,他来引路想那些守门侍卫怎敢阻拦,对我们入宫确是有利。”
没一会儿,纷乱的脚步在丰谷号房前戛然而止,默然片刻传来不徐不疾的叩门声。
翔书官开门的时间掌控适逢其时,不早不晚既显皇室威严又给足来者宦官的颜面。声音自门外传来,似有讶异又极为稳重道:“林公公,你怎会在这儿?”
尖锐的细声娓娓道:“皇上听闻二殿下已入阳州城,如今时疫在近郊闹得凶,皇上担心二殿下安危,便让老奴速来迎你回宫。奈何二殿下并不在亲王府,老奴派人多方打探才知您正住在客栈里,闻得消息我是忧心焦急的很,忙带人前来接你。”姓林的宦官沉吟似乎迟疑着什么,沉默会儿问:“二殿下身后的公子是哪位?”
“我在外听闻皇城疫症横行,担忧父皇的安危驰马赶回,无料翻山心急从马上跌落,幸得单公子带着两医徒路过,得他相助我才能无恙回阳州城。”翔书官默然片刻,笑道:“林公公莫瞧着单公子年轻,他可是很精通医理之道的,远从边城小地前来正是想能寻出治疗时疫的方子。”
老宦官细声做作的赞扬道:“单公子医者仁心,是皇城百姓的福气。”
寻思禅笑道:“行医之人当如此,您过夸了。”
翔书官轻咳一声,语上客气却是不容驳回的决绝:“单公子是我恩人,我本该请他入宫小住招待数日,再者宫中疫病盛兴,太医院束手无策,单公子既擅长时疫之症,入宫与太医一同研究方子必对治疗时疫有益。林公公今日既然前来,倒好省去我不少打点的功夫,就劳烦林公公替我安排单公子与他两位医徒一同进宫的事宜。”
宦官闻言为难道:“可是……”
翔书官料准他会反对,未等那宦官想出驳回的话,连语未有喘,“时疫之事已关乎国本,倘若再无良方可医,事态会愈发难以收拾。再说,宫里如今已有疫症,一人得病染及一室,隔离不好就会殃及一宫,瘟疫如斯迅猛来袭,我甚是担忧父皇安危。眼下治疗疫症是首要,郎中未得诏入宫的规矩,不是此刻该拘泥的。”
隔门倾听屋外的动静,我满意的颔首翔书官有条有理的借口,忍不住想要拍掌称道。
话说到此,宦官被堵的自是再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道:“二殿下仁心,老奴这就派小邓子去安排几位公子入宫的事儿。”
“劳烦林公公了。”闻着下楼的脚步声,翔书官出声开口:“你们两位随林公公下去候着,本王稍作整理就来,你们切要好生护着公公,若有半点差池本王拿你们试问。”
楼道旁的侍卫诺诺快步下楼,眸中透露的惊恐并非翔书官语后才有的,或是说,比起翔书官这二皇子的安危,他们更怕那宦官有差池。由此可见,那宦官在宫中的地位,正如他方才开口时趾高气昂的模样,话里看着恭谨,实则压根未把翔书官放在眼里,可想翔钧跟前他是何等人物。
人皆离去,翔书官方跑来敲我这儿房门,见我苦脸道:“昨晚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位是单公子的朋友,着实失礼,还望二位大人大量。三日前我见到玄武门前情形,就深知阳州城与宫里瘟疫绝不是表面所见的这般简单,心里更是担心父皇与大哥的状况。现下全城与近郊的百姓皆受人所控,不知宫里情况如何,望两位能助翔云渡这一劫难。”
我微皱眉警惕道:“二殿下说的严重,化劫一事并非儿戏,我一布衣怎敢担当。”
翔书官明人不说暗话,直截了当开口:“单公子能带我安然入阳州城,必定不是凡人,两位又岂会是平凡百姓。”
不予置否的耸肩,我一笑了之,是与不是他心中既有定论,说再多的狡辩也是苍白的,我又何必浪费唇舌。各自回屋打理,好在大多行李留在车马并未带入城,省去不少整理的时间,影迅速打点妥当转身下楼结清余账。
影回房时特意张望了眼寻思禅那儿的进展,回来偷笑道:“亏我们把锦衣华服都留在马车里,你若是摆出亲王的架势,比之隔壁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约莫半个多时辰,翔书官方在寻思禅协助下打理完,跟着身前提着包袱的随从太监下楼。
尚未到辰时,路上百姓不多,我们与翔书官挤在一车内前行,反倒是那姓林的宦官独坐一车在前开路。翔书官静坐在车内,面上未露一丝嗔怒,只当件平常事相待。我着实佩服他的隐忍的脾性,若是有人敢用此态度待我,定是五马分尸丢弃乱葬。
闲聊间得知来接翔书官的宦官,正是翔钧身边的红人——首领太监林世兆,难怪趾高气昂的不把人放在眼里。翔云朝中呼声高的是大皇子翔贺,翔书官母上地位虽不卑贱,却也并不显赫,至于其他皇子多是贱奴所生,有些母亲连位份都没个,更是无望。林世兆的身份纵是翔贺都要礼让三分,何况是不得圣心的翔书官,蹬鼻子上脸便是必然。
一车人寂然无声,我随口相问:“二殿下与友人出游,身边如何会连侍从不带?又怎么会骑驿站的马急赶回阳州城?”
翔书官爽然一笑,“我友人有辆处处余香的紫檀金轮马车,常年萦绕安神静心的安息香,车内装饰皆是锦缎为垫丝缎做靠。莫说王府里的马车招待显得失礼,宫里的御马宝车我也是拿不出手的。”
真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微微迟疑想着他口中的友人,眉宇稍挑不确定的开口:“二殿下说的事镜月的六皇子……轩弈尘?”
影冷呵一声,直瞪我极力隐藏的关心神态,道:“可惜二殿下未留你友人数日。”
翔书官饶有兴味的盯看我许久,颔首道:“正是,你们认识他?”
“还是别留的好,否则有人心神牵挂,哪还有心思寻应对疫症之策。”寻思禅怅然长叹,垂眸卷弄着腰带,揶揄:“六殿下要是留在阳州城,单是毫发无伤被控制就罢了,若是有丝毫损伤,有人哪还顾得上阳州城的百姓,立刻把宫里那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不足以泄愤啊。”
我左右各飞一白眼,讪笑道:“二殿下切莫听他俩说混话,我们确实认识六皇子,不过是萍水相交。”
影如今可不怕我神中的威胁,耍嘴皮道:“这话你下回到六皇子面前说去。”
少时的相处我对翔书官印象确实不差,谦和有礼的君子,与纪非明的性子有些相似,较轩弃弥比之易近人,从命格来说他更是帝王之象。只是对他的事我了解甚少,就算他是轩弈尘的知己,且令寻思禅欣赏,我亦是不得不防着些。
我冷眼扫过话说不停的两人,神色略有阴沉,寻思禅与影也是识趣,默然闭了口。
翔书官听着一言一句咀嚼良久,蓦然拳捶身旁靠垫,小声道:“公子可是姓苏?神武人氏?”
此语惊得我们三人目光齐聚到他身上,我面色沉静无波,冷然开口:“二殿下怎说我是神武人,又怎会胡乱猜测我姓苏。”
觉出气氛有异,翔书官陪笑道:“公子莫要误会,我只是想起轩弈尘前些日子眸中含情,温然与我提及神武的苏王爷,他虽未明说,我确瞧得出他与苏王爷关系非同。轩弈尘身在皇家,亲近的朋友实在很少,就我知的除我外,就仅有他哥三殿下与苏王爷,才斗胆做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