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思禅是迷魇身边的人,会了解我习惯实属正常。我深邃的瞅了眼他,嘴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即使如此,我未必会出现于此。何况你又为何要等我?”
似乎被我点到要害之处,寻思禅莽然颦眉不再多语。
“今年第一场润雪就那么冷。这个冬季只怕是不好过了。”苏兮月忡忡的开口,两眼直盯屋外的乞讨爷孙俩。身着打着补丁的单薄冬衣,脚着草鞋,确实不是能过冬的装备。
明了他的心思,我找来店中小二,让他带那二人进酒家。吩咐跟来的家仆回去禀报素心,顺势捎来两件冬衣。一时的钱财施舍绝非良计,只有彻底安排这两人的栖息与生活才行。王爷府向来是府大人稀,多两人开销算不上什么,既然苏兮月有心,那我便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眼瞧着爷孙俩的不断道谢,我心中竟也产生了一种帮人的欣喜感。瞧着寻思禅繁杂的神情,我淡笑回之。
雪初霁,暖阳微露。接连几天的鹅毛大雪,总算是停了。化雪天总会格外的冷,却也止不住朝堂上的热议。
“皇上,微臣有本参奏。”纪文生拱揖着,一副诚惶的模样。
苏兮月巍然高坐于龙椅之上,抬手一挥,“纪卿家直说便是。”
再次作揖,纪文生诚恐道:“臣已老迈,头脑也不如过去那般好。单蒙的事,臣终究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所以臣想向皇上请辞,望皇上准臣告老还乡。”
我侧头眯眼瞅着纪文生和庞龙,下手还真快。正如我和婉娘预料的,庞龙为了保自己的地位而让纪文生自动请辞,到时再介绍个新人。换了新鲜血液的同时,还让我们抓不到他的把柄。
“纪爱卿如此说是严重了,单蒙是作茧自缚与卿家无关。若要说错,乃是你太惜才罢了。再者兵部尚书一职乃朝中要职,如今兵部侍郎职位仍是空缺。爱卿若也舍朕而去,兵部岂非成无主之地?”
苏兮月的话出乎庞龙的意料之外,他不解地盯了苏兮月片刻,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皇上说的是,纪大人年纪稍长于我,侍奉了三朝,是真正的股肱之臣。兵部官职确是空缺的严重,臣有一意见不知是否当讲。”庞龙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与苏兮月对视的刹那缓缓的磕眼。
“说。”苏兮月甚是不满庞龙的态度,口气不免威严而败坏。
闻言,庞龙先是一怔,道:“纪大人这些年无功也有劳,若让他就这般凄凉的离去恐惹人争议。臣望纪大人的独子纪非明乃有宰相之貌,是不可多见的人才。不如就让其代父留任与朝廷如何?”
我惊异的看了庞龙一眼,兴许周定保也没料到,他比我还惊讶。近日来影的调查逐渐丰满,纪非明早瞅庞龙不顺眼,至少从表象来说算暗中皇帝派的人。纪文生是其生父,多少是有所察觉的,他怎么会把纪非明推荐给庞龙。带着些许好奇我观察着纪文生,瞧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事情逐渐明朗。纪文生的性格叛主并非不可能,再说庞龙本就是无德无义的小人。
苏兮月未吱声,朝堂早是议论纷纷。有言官更是耐不住性子,急道:“纪非明乃黄口小儿,刚过弱冠之年罢了,这简直是荒唐之极。设问一国君权怎可让此小儿担当,庞相爷你这是安的什么心呐。”
“皇上,臣认为苏王爷担任兵部尚书一职倒更为合适。”康福信突然推荐起我,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苏王爷比纪非明只大三岁,说来还未到而立之年。若说纪非明不合适,说苏王爷合适不是一样的荒唐。”庞龙急得反驳,他是生怕君权落到我手中,架空他的地位。
被驳回的康福信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愤然咬牙。周定保和朱浩早是得到我知会,自然知我想法也未多语。苏兮月微蹙眉瞅着我,我自知是何意。
嘴角挂起惯有的笑意,我拱揖,“庞相爷说得极是。说来我这人,你让我舞剑上战场杀敌还行,指挥将士作战当真是万万不能的。”
庞龙没想到我会如此说,眼睛不由的眯起死盯着我不放。
“但言官说的不错。纪非明年纪属实小了些,众大臣会顾忌也不奇怪。依我看让纪非明立刻就职兵部尚书一职,绝非是明智之举。”见我反对庞龙马上想接口,我换言堵上他的嘴,“既然兵部侍郎一直仍是空缺,不如先让他担任此职如何。这样即不妨碍纪大人辞官,兵部无人管理,又可以先让纪非明适应管理兵部,若他真有才能,我相信到时再升做兵部尚书也不迟。那时也不会有朝官反对了。你说是吗,庞相爷?”
“朕觉得皇叔说的极是。”苏兮月淡淡的扫了眼庞龙,带着不容人反对口吻道,“庞爱卿,你看此举如何?”
庞龙脸上堆着胜利的笑容,满意道:“臣认为苏王爷方法甚好。”
“难得庞相爷与我意见相符。”我缓缓道。
表面上,我与庞龙意见相像,其实大家都打着自己的算盘。他是料定纪非明会听他的,也绝不会被拉下台。我则是算好即使纪非明不如我想象中那般,也可以另选个兵部尚书压制他。康福信见我另有打算便不再多说,也满口说好。周定保早就看重纪非明,自然是称此法好。
兵部一事在我与庞龙各怀鬼胎中达成共识,第二日黄榜便被发放。为表皇家宽宏,不止让纪非明代替纪文生的地位,更是赐了纪文生京中一座宅邸,让其安享晚年之用。
“没想到苏王爷会亲自来此拜会我这老人。”在纪文生搬入新家的次日,我便登门拜访。
一来是亲自确认纪非明的为人,二来纯属好奇纪文生捅庞龙的那刀虚实。说来不巧,由于各种手续问题,纪非明一早便赶去兵部,我扑了个空,倒也能与纪文生好好聊聊。
浅尝新茶,我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直视纪文生,“纪大人……”
“老朽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罢了。”打断我的话语,纪文生笑脸盈盈道。
我一愣,换言笑道:“是。那么纪老先生我有一事想请教。”
“王爷是想知道,为何我最后会倒戈相向是吗?”
果然是姜是老得辣,他似乎在我拜访时便一眼看出了我的目的。见我不语,他笑意能浓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冰冷的杀意,倒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朝着屋外无边的天际。
“我认识庞龙很多年了,早就摸透了这人的心性。我承认我是揽权营私,但这不及庞龙的万分之一啊。”他说话期间见我不食糕点,便客气抬手道:“王爷尝尝,我府上的点心可是宫里都不及的。”
“啊,是。”我带着友好的笑,我道:“纪大人我正洗耳恭听呢。”
见我执意称他为大人,他只是微叹气不再提醒,“庞龙其实早就想踢走我了,他以为我不知道。在王爷上朝那日起,他便整日惶惶不安,生怕手下的我们被你抓到弱点,到时连累到他。那时他更是坚定了要铲除我的信念,王爷多亏了你快一步向单蒙下手,才让我逃过这劫。”
“怎讲?”其实我多半猜到了,只是好奇纪文生是如何晓得的。
纪文生带着不屑的低哼,继续冷言道:“那日我去他家,无意间发现一本奏折。兴许是我突然到访,他没来得及藏好。那上面满是我贪污行贿、结党营私的罪证。满满的一本啊,哪怕我株九族都不够。”
庞龙一直呆在高位,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因而看不起任何人,否则这等错误他绝不会犯。纪文生不是善类,庞龙这次也算是死有余辜了。
“纪大人何时发现我想用你儿子的事?”
他闻言省视我一番,静了片刻,顿然大笑。“老夫可是侍奉了三朝啊。官与官间哪些是狐朋,何些是狗友我看不出么。哪些是官官相护的会不知么。我儿子虽然藏的极为隐秘,但要看出他与周定保之间的关系不难。他们早就是结交已久的知己,我只是知而不说罢了。王爷与周定保是什么关系啊?再说你今日带来的仆人,可是打听了数日我儿子的为人。王爷你说,我会不知吗?还真当老夫是个糊涂鬼,只知贪赃枉法的贪官么。既然王爷愿意给我一个台阶下,我又何必拒绝呢?”
好一只老狐狸,韬光养晦那么多年,贪赃了不少,最后还能安享晚年。我暗自畴忖,不由得赞叹。他早就看出庞龙迟早会垮台,所以才暗允他儿子与周定保来往,他也是料到我会用周定保等人。
“纪大人,已经不早了。本王也该告辞了。”该知道的已经差不多了,我起身礼貌的告退。
闻我要走,纪文生未多做挽留,“本该留王爷下榻吃顿便饭的,只是犬儿不在府上,我老朽一个想必王爷也是食之无味。也不多做挽留了。”
我再次恭谦的屈身示意,刚想转身离开,纪文生淡淡的说道:“王爷不是苏琉吧。”
我猛然一怔,心中不由的惊起数层寒意,不免戾气起来。
“我只是老朽一个,对皇家的事没太大兴趣。不过老生想提醒王爷一句,切勿过于凌厉。若说以前的苏琉给人柔软如棉的感觉,你就是一把太过锋利剑,就像你现在这般。”纪文生说罢,便低咳了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