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角落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给这美妙的气氛又增添了几分浪漫。
两人越挨越近,闵兰却率先挪开了视线,顺着琴声的源头看去,话里透着侃意:“况且,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这位就挺好。”
我猛地偏头去看,一时没刹住,扭了脖子。
刚才捡了我玉佩的年轻公子,正端坐着抚琴,好似欲乘风归去。腰间的小佩呤呤作响,和着那人弹奏的乐声,恍如天籁。
我不由得看痴了去。
“如何?”闵兰推了我一把,笑道。
“……尚可。”我喃喃道。
闵兰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呆呆的样子,低声道:“那,和我比起来如何?”
我毕竟年纪大了,没年轻时那么没见过世面,只半盏茶功夫也就回了神。看看那人,又看看闵兰,犹豫半晌,道:“自然是比不上的。”
闵兰了然一笑,神色有点怪异。
“哎哎,嫣儿。”我连忙小声道,“你知道我不说谎的。这琴师虽也称得上美,却美不出特色,看看倒罢,时间久了也便没了趣味。可这天下像你这般灵动的人物又有几个?莫说别人,我蓝玉烟长到三十岁,从没见过比你更神气的。”
闵兰闻言没再说什么,迎着那人走了过去。那人停了弄弦,朝我们二人行了一礼,道:“见过王爷,尚书大人。”
闵兰瞅着我笑道:“清琪认得他?”那人轻声道:“刚才捡到了尚书大人的玉佩,也算是有缘了。”
我看这两个美人站在一起,越看越觉赏心悦目。
“刚才阁下走得匆忙,我还未来得及道谢。”我坐下来问道,“这琴抚得不错,可是琴师?”
如果是琴师,今个儿就把他骗回府里去。
“只不过略通一二。”那人摇摇头,道,“在下林照溪,字清琪。”
“新科榜眼。”闵兰补充道。
我一愣,凝神想了一会儿,问道:“那状元呢?”闵兰下巴一抬:“那边,陪王阁老下棋的就是。”
这下出了奇。
一甲三名居然都是美人,奇哉怪哉。
西林党的大人来了三五位,正在苑中亲切地跟进士们攀谈着。整个场面不像琼林宴,倒像相亲宴。
我郁闷了。
我衣裳上那么大一只锦鸡,怎么就无人问津呢?
怪也只怪自己生得一副庸人面相,就算披了凤凰皮也像只秃鹫。
这样苦涩地想着,面前忽然伸了只白生生的手来。抬头一看,林照溪的脸上飞了两朵笑靥。“我刚才见尚书大人摸了探花郎的手,想必是对手相有所了解,不知可否替下官点解一二?”
我立马悚了。
他这个位置,到墙角那一处凤尾竹丛,能很清楚地看到刚才耿冰牙那个地方。他看见了啥?都看见了多少?
我长叹一声,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那只手还在眼前伸着,莹白莹白的看得人心里痒痒。不好,闵兰还在旁边,我可不能失态。
摸,还是不摸?我看着看着,忽然就迷了心窍,手一点点朝着目标伸了过去……
“皇上驾到~!”我嗖地缩回了手,随着众人齐齐行礼高呼万岁。
皇上坐到御座上,冷着脸。
众人僵着脖子,又呼万岁。
皇上依然冷着脸。
众人冷汗直流,再呼万岁。
皇上看着瑟瑟缩缩的我,开口道:“蓝尚书。”
“臣在。”我吓了一跳,忙应道。
“你才从高丽赶回来,怕也是累了。”皇上的脸色铁青,看得出心情很不快,“今个儿不用你忙,回去好生歇着吧。”
王悲卿在旁边拈了拈胡子,表示赞同。
……
酉时三刻,进士们俱在细嚼慢咽地品尝山珍海味,鼓乐之声不绝于耳。
我孤零零地站在琼林苑外,顿觉凄凉。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我一路哼着小调回了家。
知赏还是不在,我随便吃了些清粥小菜,进屋泡澡。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却是春生。他手上拿着毛巾,脸颊在升腾的水雾中愈发红润:“爷,我来给您擦背。”
我慢慢地回头,盯着他。
他不语,耳根却红得通透。
我便不再客气,一把将他拉进浴桶,纵情吻了下去。
……
云消雨歇之际,我借着窗外的月色倒了杯酒,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忽然想到,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04
又一天,本尚书心情不错,随手摊开了书案上的几个本子,凝神细读起来。
……半个时辰后。
“他娘的,国子监修个号舍能用这么多钱么?把这本子给我打到工部去!别以为他们贪的那点回扣可以赖到我们礼部头上!”
“西海大震三月有余,这么久了都没人去管?那帮酒囊饭袋的巡按御史都做甚么去了?成何体统,理应统统滚回来洗心革面!”
“祭祖之典承古袭今,哪能说改就改?一钱银子都不用多花!户部的人净会瞎操心,怕也是想从中捞点什么吧?”
“星变星变星变,哪儿来的那么多星变?这天星时时都在变,若是件件都报给皇上,还得不得太平了?帝王之星尚安稳否?何时又有紫气东来?祠部司那些个郎中主事,吉兆一个不报,天天没事儿找什么晦气!”
我气得鼻子都歪了,瘫倒在书案上半天没吭声。右侍郎吓得一颤,忙跑过来给我端了盏茶:“叔,你消消气儿。”我直起腰,掀着茶盖呷了一口,有气无力地道:“……我这是破功了么?”
宋灵图沉思良久,点点头。
“嗯?”我突然注意到他对我的称谓,“你刚才叫我啥?”
他理所当然道:“叔啊。”
我的鼻子又歪了。我忍住上前踹他一脚的冲动,艰难地放下茶盏,看向一旁忙活的左侍郎:“容渊,过来给我捏捏肩膀。”
容渊应了一声,放下了正在笔录的手,过来轻柔地为我捏起了肩。我一边享受,一边赞叹他的手艺:“哎,得卿如此,夫复何求啊……”
“去去去,不准觊觎我家容儿。”宋灵图赶紧把容渊正在为我捏肩的手挪开,拽到怀里一脸警惕地对我道,“你明明都年纪一大把了,我家容儿才二十六,还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容渊窝在他的怀里想了想,没反驳,似乎也算赞成。
我大受打击,好半天才忧伤地开口道:“……我今年才三十。”
三十岁,难不成就要自称老夫了么。
宋灵图仔细地端详了我一番,奸笑道:“没看出来。”说罢把容渊搂得更紧了。容渊瞪他一眼,羞赧地从他怀里挣出来,又去忙活了。
我羡慕地看着这对小情人。
年轻真好。
“研墨,写折子。”我咳了两声,开始使唤右侍郎,“我说你写。”
宋灵图看看砚台,又看看我,道:“叔你不会自己写么?”
臭小子,又叫我叔。我黑着脸,梗着脖子道:“我字丑,咋?”
他听罢嘴巴一撇,老老实实地坐到书案边,拿笔蘸蘸砚台里残余的墨,抬头问道:“写什么?”
“就写……”我语塞半天,忽然没了下文。
宋灵图叹气道:“叔是怕得罪王阁老吧?”说完,他开始掰着指头道:“工部的崔尚书是他一个小妾的舅舅的三姨娘家的小婿,祠部司的郎中是他外甥家乳娘的大儿子……”
“停停停。”我听得一阵阵头疼,只得出言打断他,心中无比郁结。
敢情这满朝廷都是王悲卿的人——那只该死的老狐狸。
宋灵图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叔你有点出息成不?一听王阁老就畏缩了。”
我能不畏缩么?他整死了我爹,可我却没能力整死他。“你有出息,不妨说说这事该如何是好?”我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工部耍滑头贪的那些银子,现在不拦,岁末清帐还得算到咱礼部头上,横竖都是个死。”
宋灵图很深沉地思索了一会儿,蘸足了墨,唰唰写起来。
不消多半功夫,一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折子就写好了。我拿起一看,其言辞之恳切,行文之优美,马屁之老练,无不令人称赞,既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和中庸态度,还留了后路,同一件事居然想得比本尚书还深刻周到。
我瞠目结舌:“我不在的日子你都是这么干的?”
“哪能啊。”宋灵图打了个哈欠,“偶尔一次还成,多了怕遭人惦记。”
我放下折子,半晌才叹道:“说白了,咱们辈分小,还是斗不过西林党。”
“……叔,你说这西林党啥时候会遇上坎?”宋灵图咬着笔杆子道,“偏偏王悲卿手脚干净得不行,连锦衣卫上门都抓不住他那些把柄。皇上肯定也是忌惮着他,可人家是三朝元老,又是把他拉扯大的恩师,真要下定决心把事儿做绝,难哪。”
我摇摇头,说出来的话都是苦的:“这样放任他们下去,皇权岌岌可危矣。”
“他们现在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还能再做到哪步?”宋灵图嗤道,“我看下一步,就是某朝篡位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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