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道:“那他回来是……?”
闵兰眼神一凛,低声道:“怕是找张氏一族寻仇的。”
寻仇寻仇,没有背景和靠山,又谈何容易。这样想着,我不禁隐隐有了些担忧。
“怕也是来找你续旧情的。”闵兰又幽幽地道。
我登时红透了一张老脸:“是,是吗?真难为他还记得我……”
这样算起来,他应是一开始就认得我的,不然闵兰也不会这么快知晓他的底细。
闵兰伸指勾住了我的一角衣襟,凑到鼻下深深一嗅,眼神忽然变得暧昧起来:“还有香粉味儿呢,怎么,这回连女子也不忌了?”
“哪有的事。”我笑着躲过了他的目光,却不巧想起了万福楼儒易强吻我的那一幕,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莫要让知赏等急了才是。”闵兰走到案前端起灯,转头对我淡淡道,“我今晚和红袖有约,先失陪了。”
红袖是他最宠爱的姬妾之一。
我静静地看着他纤细的侧影,心中莫名有了刺痛。“嫣儿,闵玉的事……”
他猛然回头,神色凄厉地瞪了我一眼。我看到那双灵动的眼里满含着被揭开疮疤的恼怒和痛苦,在昏暗的烛火下囫囵了所有感伤的情绪,身形不自然地颤抖着,一时间后悔无比。
“景郁,请回吧。”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毫不留情地向我下了逐客令。
我不再滞留,快步踱出了宗人府。
作者有话要说:
☆、07
知赏在堂中央坐着,换了一身玄色的武服,神色凝重而严肃。春生在她面前颤巍巍地扎着马步,一张小脸满是委屈。
我赶紧把春生抱了过来,低头按捏了几下他僵硬的大腿,转头埋怨道:“知赏,你怎么又欺负春生?”
知赏把目光从春生身上挪下来,伸手拿了旁边桌上的花生米,嘎嘣嚼了一会儿,神色依然很凝重:“……我只是不理解。”
我也捡了颗花生米吃,边嚼边问:“你不理解什么?”
知赏的目光又刺向了春生。春生吓得一个激灵,从我身后绕出去,跑了。
“以前他还是个小孩儿身板软倒算了,现在他也活成一把年纪了,嗓门也粗了后|庭也松了,你说你到底是重情还是重口味?”她的眉头蹙得紧紧的,脸上的不屑远胜过疑惑。
我一时语塞:“这……”
知赏冷笑道:“因为他像皇叔。”
“瞎说什么!”我生气地斥道。
知赏接着冷笑:“这倌儿年轻时倒还生得细嫩,和皇叔像了五六分,可现在呢?看看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你拿他当皇叔的替身,岂不是侮辱了皇叔?”
我的怒焰一下上升至顶点,又顿时被她浇灭。我扶住额头,蔫蔫地道:“……知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哥!你究竟是图个什么。”知赏已隐隐有了颤音,“你为他做得再多,在他心里也比不上那个逆贼的!”
我平静道:“闵玉已经死了。”
闵玉已经死了。
闵兰的心也死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知赏果然沉默了。
我亦不再提此事,拿过她右手边放着的书——《司马兵法》。
“读通了么?”我问道。
“当然,”知赏略略恢复了一点神气,直起腰道,“我去找了舅舅,他教的可比你那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强多了。”
我笑道:“那是。他是战场上驰骋的将军,我不过是个文官,他教的可要比我实用。”
知赏的眼睛转了转,忽然叹道:“只可惜舅舅是个断袖,不然此等英雄豪杰,定当坐拥美眷无数。”
啥?
断袖?
季将军是断袖?
我掏了掏耳朵,确定没听错。
“知道新科探花耿冰牙么?”知赏凉凉道。
知道,不就是琼林宴上那个傲气凌人的狐媚小脸嘛。
知赏开始娓娓道来。
话说当季将军还是将军公子的时候,曾在江州和耿冰牙有过一次邂逅。当时的小探花正值豆蔻年华,出落的那是何其水灵,何其狐媚,只一眼就把将军公子看得神魂颠倒,扯断了袖子,带着大批礼品上门求亲。但很不幸的是,小探花的全家都极其憎恨断袖,结果将军公子被耿冰牙一脚踹出了门,老管家拿扫帚抡了他几下,耿家二少又冲上去补了两脚。
多年来季将军一直对耿冰牙念念不忘,刚刚班师就听到了他中探花的消息,那叫一个激动,那叫一个高兴,急急地撇下自己的外甥女去会自己的初恋了。
知赏哼道:“我还特意去翰林院看了看那耿冰牙,一张公狐狸精似的脸,真不知道舅舅看上了他哪一点。”
我拭了一把汗。
季将军前途堪忧啊。
还是我的清琪好,人美,心也善,而且我说不定还是他的初恋。
我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话说那状元和榜眼也是美人啊。”知赏瞥了我一眼,“榜眼今个儿还跟你一起喝酒呢。怎么,看上了?”
我想到林照溪最后问我的那句话,脸渐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别过了头。知赏停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是不是在怪我当着那榜眼的面折了你的面子。”
我还想这茬呢,她倒先提起来了。
“不论如何,你今日太莽撞了些。”我开始板着脸教训道,“你是个公主,就算练剑习武,也终究是个姑娘,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这下好了,儒易倒罢,让人家榜眼郎以为我娶了个母老虎。”
“……我今天去兵器铺,刚好瞥见你在万福楼那二楼的窗里笑得磕碜。”知赏颇有些不以为然,“你倒好,男人玩厌了,又玩回女人来了?”
我摇头,使劲摇头。
“哥,虽然我俩没有夫妻之实,但你好歹也要给我面子。我怎么着也算是你的正配,你明白着说了只喜欢男人,我不管你,可怎么又去招惹花娘?”知赏数落道,“还那么张扬,被人看见了怕都要笑话我。”
这下可好,本来还想教训她的,居然被她教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道理,于是忧郁起来。
“老爷。”这时,老管家胡伯突然进了门,站在旁边唤了我一声。
我温声道:“胡伯,什么事?”胡伯慢慢道:“外面有个宫里的宦官,说要见尚书老爷您。”我顿时一惊:“不会是司礼太监吧?”
司礼太监上门准没好事儿,就跟锦衣卫上门似的,哪个都能让我流一背冷汗。
胡伯思索了一下,道:“应该不是,看起来挺年轻的。”
这叫什么话,那个司礼太监苗恩也不老。知赏又开始吃花生米,嘎嘣嘎嘣嚼了一下,满不在乎道:“叫他进来吧。”
胡伯应了一声出去,很快领进来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小太监掩着脸,一进来才放下袖子,带着哭音道:“哥!”
我的心肝儿一颤。
亲娘嘞,我那住在储秀宫的妹子怎么跑出来了!
“雅雅,你这是怎么了?”我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想回来,大可向皇上求个探亲令光明正大的回来,这样穿着宦官的衣裳偷偷跑出来作甚?”
雅歌脸色苍白,咬着胭脂色的唇,半晌才道:“……大夫。”
我和知赏齐声道:“大夫?”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慌乱地朝我们使了个眼色。知赏瞄了她的肚子一眼,神色古怪地起身一扇扇关好门窗;我则吩咐胡伯走后院,去请一个大夫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
“恭喜尚书老爷,依脉象来看,是个男孩。”请来的大夫捊着一小撮山羊胡道。
雅歌换上了知赏的常服,听闻此言,脸上顿时呈现出又惊喜又害怕的表情。
我看着知赏。
知赏看着我。
季皇后没有儿子,后宫的其他嫔妃也没生出儿子。也就是说这孩子只要一生出来,就是皇长子。
大夫瞅着我笑道:“这是老爷的第一个儿子吧?”
我僵硬地咧嘴道:“是。”为了不泄漏雅歌的身份,我向这大夫谎称她是我新纳的小妾。
眼前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恭喜老爷和夫人,胎息很稳健,是个健康的小家伙。不过母体似乎近期受过惊吓,还应好生调养才是。”
他说完,居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知赏。
知赏冷哼一声,起身送客。
一盏茶的功夫后。
“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盯着自己面露不安的妹妹。
……
吩咐厨娘熬了些燕窝粥给雅歌补身子,三人一直谈到深夜,我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要从雅歌的好姐妹,徐昭仪开始讲起。这徐昭仪是徐阁老的一个远房侄女,人长得自是美艳无比,但是呢,比较呆,说难听点,就是傻。雅歌看她在宫里无依无靠,脑袋瓜还比较迟钝,就常常照顾她,谁知某天她和雅歌一齐出门赏花时,在玉阶上摔了一跤,小产了。
悲催的是,这徐昭仪直到小产,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徐昭仪在后宫里有个外号,叫赛玉环,指的是她比某朝贵妃杨氏还要丰腴。也正因为如此,她的身子骨比谁都强健,多少次遭人陷害都安然无恙,避孕的汤药也没在她身上应效。她这一落胎,雅歌照顾她时才惊悚地发现,她宫中的所有物什已都让人换了一遍,香炉里燃的香、桌上未吃完的半碗凉粥、甚至晚上睡觉枕的枕头,都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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