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德端坐于长孙无忧身侧,受四方羡慕嫉恨的目光,只觉身下团座如置火上烤,实在坐立难安。
长孙无忧自顾自与在座诸男子女子共同辩论,从古时轶事辩至当今时事,辩得精彩绝伦,口沫横飞之时竟是可比泼妇骂街。
苏明德看得目瞪口呆,但却一句话插不进去,只因他们辩论归辩论,仍旧是出口成章、引经据典。
听得他糊里糊涂,满脑子浆糊。
实在坐不住便想偷偷溜走,无奈每每起身,长孙无忧都会不经意似的问他一二句,害他是离不得说不得,只得苦着脸回想万钧说的话。
万钧说女人比虎豹豺狼还可怕,别看她们柔柔弱弱的好像都需要男人来保护,可事实上能真正做到兵不血刃的正是她们。
苏明德觉得万钧说的太对了,所以他就是害怕跟女人相处嘛。
看看,站在长孙无忧这一边的诸多女子,口吐珠玑,字字千金,把另一方顶天立地的男人说得哑口无言。
绞尽脑汁还说得磕磕巴巴,模样实在可怜可叹又可敬。
苏明德细心一听他们辩论的题目,原来恰时正是留斛翁主率众女与诸子争辩‘女子可为而男子不可为之事’和‘男子可为而女子不可为之事’。
两方唇枪舌战,互不相让。辩论精彩激烈,正是达至白热化。
忽而,诸子却是从狭缝逆流中寻得一线生机,竟真叫他们博出一条生路,洋洋得意抬头挺胸,道是从此刻重新找回在诸女子面前丢失的尊严。
“男子保家卫国、提论写策、著书修文……此些种种,皆为男子可为。若论女子可为而男子不可为之事…只能说这世上还未有。”
诸女子其中一位鹅黄衫女子站起冷言笑道:“保家卫国自古不缺少巾帼英雄、传奇女性。古有妇好、前朝有大长公主统帅三军、平定国家。策论今有眉山先生顾清姑娘编著《平国策》,亦有华福庵玄机居士才高八斗,自创小梅花体,编著书籍一面世便被一抢而空……你说种种,女子亦可为。你说女子可为而男子不可为之事自有,女子绣花造丝男子不能,女子可穿耳洞男子不行,女子裹脚缚腰男子不行,女子绫罗纱裙男子不行……”
诸子目瞪口呆、讷讷辩驳:“这、这些本就是女子应做之事——”
长孙无忧站起,字字逼问:“什么该是女子应做之事?谁规定了这些必须是女子该做之事?凭什么我们女子会做而你们男子不会做之事还要被你们责骂?凭什么我们女子比你们女子强却还要地位低下?”
“胡说八道!强词夺理!世间规则自有定理,男子阳、女子阴,阴阳相调才是正理,世道才能运转。男主外、女主内,千百年生存规则便是道理。再者她方才所说女子可为,那么我也可说男子着锦袍跨马走江湖、舞刀弄枪、餐风露宿可受艰苦,女子娇生惯养待于闺房根本就受不得艰苦。迁徙途中,男子往往比女子活下来的多,这足以证明女子不可为之事比男子多得多,她们应当待在安全的闺房里被养着。”
苏明德惊讶的看过去,却发现说这段话的是于行峰。
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一开口便满口大道理,说得人晕头转向。若是条理不清晰者还真是不知该如何辩驳。
于行峰并没有给诸女子反驳的机会,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辩论,引经据典,自先秦时代引自当今鸿儒。
字字句句,行思敏捷,且口如珠玑、滔滔不绝,根本不给人开口辩驳的机会。可谓是铜唇铁舌,刀枪难入。
长孙无忧听得暴怒,奈何一言掺不进去。最后,她一拍桌子,全场寂静。她环顾四周,最后视线死死盯住于行峰。
怒极反笑,一语出如石破天惊,
“女子可怀孕生子,让血脉得以流传。男子可以吗?”
诸子皆静,面红耳赤,吭哧讷讷,不可成言。
苏明德拍案而起,豪气万丈:“谁言不可?我家万钧便可!”
这下,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苏明德得意自若。
于行峰看他眼神如视痴儿,同时内心测测,万钧原是身下人,真是世事难料。
长孙无忧静默片刻,便不再阻挡苏明德离开。毕竟是公开的未婚夫,若是传出去丢的也是她的面子。
此前算漏是她考虑不周,现在将他快快藏起,莫现于人前。望能补救一二。
苏明德讷讷被笑得温婉可人的留斛翁主请出亭子,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不解何以诸子静默不助他辩驳,须知他说的是事实。
万钧无所不能,定能怀孕。
且之前他便知道两人相爱一旦有肌肤之亲,必然有小娃娃跑进躺在下面的人的肚子里。
他与万钧行周公之礼时,每每被劝位于上方。所以定然是万钧怀小娃娃,况且万钧能力比他强得多,定然能抢来小娃娃。
搔搔头,反正荷箭令也不是他能插得进话的,还不如回去找堂兄缠得他同意他去参加今年的乙级斗香大会。
如是想着,他便转身离开。
长孙无忧一直都关注着苏明德,其实她在恼怒,方才苏明德脱口而出的话如果不是情之所钟怎么会说出来呢?
这让她情何以堪?
只是刻意的冷落,让他走他还真就走了!
气得长孙无忧想回去直接叫他爹把他俩的婚约取消得了,只是想到万钧那挑衅的举动,她又压下心底的不甘硬是要撑下去。
至少不能让他俩如意。
至于这个不合格的丈夫……她就不信她堂堂留斛翁主还调|教不了一个男人!
长孙无忧咬唇,现下正是二人独处的时候,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起身,悄悄从人群中退开。中途被于行峰扯住,“留斛翁主中途离席,可是因何要事?”
长孙无忧冷漠的看着他,“本翁主突然想起有要事,先行告退。”
于行峰突然说道:“他们的感情谁都破坏不了。翁主不如另择良婿?”
“良婿?本翁主看上的就是良婿!”
长孙无忧甩开他,转身离去。
于行峰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久久的突然就笑了。摇摇头低语:“亲上加亲失败了……不过,我说的是真的呀。谁都破坏不了他们。”
于行峰回想起五年前的一幕,那时他要对付苏明德也就没有在意周凯的算计,事情了结后,他自然要清算一下周凯三番两次拿他当傻子算计的帐。
谁料找到周凯时却只见满屋密密麻麻的蛇,大蛇小蛇、毒蛇花蛇,房梁上、桌子上、角落里,堆得满满的蛇。
蠕动着、缓慢的爬行,就算他站在外面只看一眼也觉毛骨悚然。他是恶心得天昏地暗,遑论被蛇群环绕在中间的周凯。
蛇群被清除,周凯被救出来,人就废了。
于行峰一开始并没有把周凯废了的事联想到万钧身上,只是后来一遍遍自虐般的回想起蛇群满屋的画面时突然发现缠绕在周凯脖子上的那条银脚带生得那么熟悉。
陡然忆起在太社时,有不少次看见万钧亲切的爱抚一条银脚带。
这才联想到他身上,从那之后,于行峰也不敢再向苏明德要万钧。同时严令禁止于行敏再喜欢万钧。
如此得罪不起的人物还是留给苏明德去消受吧。
如此想着,于行峰便心情大好的加入战局中斗得昏天暗地。
长孙无忧斥退侍女,从后面追赶苏明德,远远的一瞧见苏明德的背影刚想叫住他。突然觉得颈间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苏明德回头,四下看看,空无一人。
“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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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忧悠悠转醒,便觉颈间酸痛得不行。待视线触及眼前陌生的景象时心中一惊,只见她身处之地是一所简陋的木屋。
木屋门窗被封得密密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门也紧闭着,按照她的经验,那门必是打不开的。
长孙无忧身为国公嫡长女,一出生就享有封号和俸禄,高身份便意味着高风险。像是这一类的绑架也不知发生了多少回。
所以现在她不像是普通女子一样惊恐而是坐下来仔细思考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朝廷党争之间谁倾轧倒伐。
在脑海中捋顺思路,却发现没有理由对她出手啊。
那么,把她抓过来是因为要报复其他人,而她刚好倒霉的与之有牵连。加上她身份够高贵,所以从她这里入手报复会使效果加倍。
那么,现在,她是和谁有牵扯?或者说那个绑架她的人是为了报复谁?
如果猜出来就可以确认自身有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长孙无忧认真仔细的排除和她有关的人,突然身后传来声响,惊得她一把跳起蹿到门边。
“谁?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有衣服摩擦的声响逐渐增大。那声音停下,黑暗中一片静寂,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声音问道:
“女人?不管你是谁,赶紧离开这里。”
长孙无忧从她傲人的记忆里很快就调出关于这个声音的主人的信息,她冷笑着说道:“苏兰佩,你们在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