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魁首,按照赌约,苏明德就要自行离开太社。
一个没有从太社里完成学业的学子,谁也不会管他离开的原因,只一致认为品行不端而被太社舍弃开除的。
名声损坏,即使斗香天赋绝佳,也为人所不齿!
这样一番歹毒心思亏得周凯想得出来。
万钧看了眼周凯身边,发现上次那个马夫不在。眯眼食指堵住唇口,吹出无声的哨音。曾经被苏明德藏在口袋里的那条银脚带迅速自房檐上蹿落绕在他的脖子,头部对着他,吐着红色的芯子。
万钧用食指逗弄蛇头,低声说道:“别弄死人。等人散了,随你尽兴。”
银脚带很通人性,缓慢的从他的身上蜿蜒着爬下,落地后如同影子一样隐藏起来。
.
几刻钟后,五位评委一一走出来先是选出了晋级的十名调香师,之后便是点评。待点评完后,便只剩下苏明德和孟照临两人。
五人久久不言,面有犹疑之色。
见他们如此,苏明德不由自主的紧张,两手互相交搓着,下意识要找万钧却又马上意识到不妥进而强制克制住。
最终推选出其中一人,即是周凯的远亲舅舅出来说道:“经我等品香讨论一番,最终的魁首已有定论。苏明德,孟照临,你二人势均力敌,修制出飞樟无论从速度、方法还是效果都很好。其实我等一开始实难抉择。多番谈论之后,我们决定从修制樟脑的步骤评判。”
“苏明德,你采用的是煮香木的方法,去除香木过于浓重的异味,使它本身香气更为浓郁纯正。但相对于孟照临采用的水飞,还是略逊一筹。水飞比之煮要更为耗费精力,因为需要研磨得很精细,才能在保证香木原有香气不被破坏的前提下使之更为细腻柔软。水飞制成的樟脑更能够保证修制成功的飞樟散发出更为细腻清新的气味。”
“所以,我等评判最终魁首,是孟照临!”
苏明德泄气,想不到最后还是输给了孟照临。转念回想她修制时熟练的手法,输也输得不冤。
孟照临笑眯眯的对他说道:“承让了,明德。”
苏明德说:“下次你就赢不了了。”
孟照临不以为然的耸肩。
突然,冷厉之声横空而来:“慢着。我有异议”
苏明德望过去,却见是华服相貌威正的中年男人。那人从二楼上俯瞰,一句‘慢’吸引了在场众人注目。
身边孟照临突然低声说道:“爹!”
苏明德猛地回头看她,又望向二楼上的男人。孟照临的父亲,孟氏家主孟楚材。
“请问孟家主有何异议?”
评委们不解,孟照临是他的女儿,赢得魁首了怎么他还有异议?评委们不解,场下众人也是不解。其中本是得意的周凯看见孟楚材出来很是不耐的低声咒骂。
“苏明德修制的樟脑的确输于孟照临,但此次题目是修制飞樟而非樟脑。”
评委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周凯的远亲舅舅出面说道:“的确如此。但他二人修制飞樟不分上下,难以定论输赢。不得已,我等只好以樟脑定输赢。”
孟楚材目光意味深长:“并非难定输赢,只是看你们难不难定。”
“若是孟家主有定输赢之策,还请道来。”
孟楚材沉吟了会儿,才说道:“孟照临以樟脑、石灰之法修制飞樟需烧制约六七次,用慢火加热一天才算真正烧制成功。而苏明德之法,无论其一或是其二,修制出来的飞樟都远胜孟照临。”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孟照临陡地面色惨白,望着她的父亲满脸不敢置信。
苏明德看看她又看看孟楚材,张口几次,最终还是闭嘴不言。
五位评委一瞬萎顿,孟楚材是调香界的权威,他的一句话足够引起人们对他们能力和品行的怀疑。
顿时,他们悔恨自己经受不住诱惑,轻信谗言。继而将愤怒和憎恨撒在诱惑他们的人身上。后者则把恨意撒在周凯身上。
最终他们还是将魁首该颁给苏明德,然后讪讪离去。不像往届留着继续教以长辈之训,可谓是历届最为狼狈的斗香。
.
赢得了丙级上品斗香魁首,在秦国公夫人和荣国公的祝贺下以及于行峰别扭的恭喜中回小木屋。
苏秀之欢快的跑在前面,因为苏明德赢得魁首他甚至都忘了去撵苏闻之。
倒是身为赢家的苏明德闷闷不乐的样子,闷头走路。
万钧上前拦住他,亲昵的顺理他的鬓角:“小公子,你不开心?”
苏明德拧着眉说道:“我……觉得有些奇怪。我觉得孟照临是故意输的,孟家主出来时我总觉得很违和。你想想看,一个手法熟练的调香师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吗?每一个调香师的调香手法有他们的传承,我是看不出来但她会弄错?即使她真的犯了那样低级的错误,她的父亲为什么不再一开始指出而是要选择让自己女儿难堪的方式?而且,孟照临一霎那煞白的脸实在……她的眼里除了平静并没有其他的波动。”
万钧惊讶于苏明德的敏感,不过这种敏感源于香道。如果孟照临不以香道为骗局,兴许能将苏明德骗过去。
是的,这是个骗局。
之前万钧从乌庭役那里调来的关于孟氏的消息,其中就有周凯。周凯被孟氏利用,背叛于行峰不断陷害苏明德。
却不知道孟氏一直将他作为一颗棋子。这一次,利用周凯陷害苏明德,买通评委。之后孟照临假装犯错再由孟楚材指出,通过巨大的反转以及舍弃名利捍卫真相的正面形象将会使孟氏这个家族超过老牌世家木氏,一跃成为建邺最为顶级的调香世家。
这就是孟氏布的骗局,将整个丙级上品斗香大会作为踏板。无论苏明德有没有参与斗香、能不能赢得魁首,最终都会有一个被孟氏捧出来的魁首。
这场斗香大会最大的赢家,其实是孟氏。
明白一切的万钧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幽深涟涟,温柔的说道:“无论有什么阴谋诡计,总归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万钧?”
“你是我的小公子,永远天真善良不通人情世故。只需要对香道狂热,不必在乎世间的形形□□,风雨侵害,雷电打击,我都会在你的前面替你挡住一切,为你开疆拓土。”
苏明德感动,喜极而泣:“说得好像要为我挣个王爵回来一样。”
“如果是你要的,我就会把它捧到你的面前。”
苏明德伸出小手悄悄的牵住他的手,道:“我不知道孟照临为什么那么做,只是她将香道看作了利益可见不是真心喜爱。我…我只想安安心心的研习香道,让人们喜欢我调出来的香,因为我调出来的香而治愈疾病、烦忧,我想要我调出来的香遍布天下四海的每个角落。我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最后一句话,轻声近乎呢喃。
万钧听得见,只觉心田热流而过,慰藉温暖。反手握住他的小手,十指紧扣,并肩同行。
此时,无声胜有声。
.
瓦官寺后山小木屋。
疯子和尚醉得东倒西歪,嘴里还喃喃着要给瓦官寺制线香。只他醉得只差人事不省一步,连走个路都倒了好几回。
踉跄着爬起再走几步,脚下却被横出来的树干绊倒,倒下的一瞬间突然一块尖锐的石头出现。疯子和尚额头正正撞上那块石头,倒在地上的身体扑棱两下便再也不动了。暗红色的液体逐渐蔓延。
模糊视线里,鹅黄裙角上一抹青丝带猛然扬起,如展翅蝴蝶,翩然而起。
申时三刻,瓦官寺的和尚过来小木屋这儿拿线香,却只看到倒地不起的疯子和尚。惊吓过后便慌忙上前救他。
申正二刻,苏明曦终于搜查到苏明德等人藏身之处,派人前来捉人。
未正一刻,未央宫太皇贵妃苏凤突感心悸,惶惶不安之时枉顾前誓执意出宫,前往瓦官寺。
申正一刻,苏凤听闻瓦官寺一切香品由一疯子和尚所制,兴致盎然起拜访之心。
申正三刻,苏明德等人回到小木屋,却见屋外重兵铠甲,守卫森严。惊慌担忧之下咋听屋内突然爆发凄厉哭喊,无奈之下万钧硬闯进去。
守卫无伤人之意,万钧也旨在闯进去。苏明德没有武功,但他手脚灵活,且深得市井污习,专门挑些阴损地方下手。苏秀之也不是绣花枕头,三拳两腿颇有架势。
这般竟也叫他们再重重守卫中毫发无伤的闯了进去,脚一踏进去,便见苏明曦跪于床榻,面容悲戚。
还有一衣着不凡的女子趴伏在床榻上低泣,至于疯子和尚双手垂落,额有染血白巾,双目紧闭,面色灰败,俨然死人之像。
苏明德喃喃:“疯子和尚?”
苏明曦形容哀戚:“父亲。”
苏秀之猛地看向他,不敢置信的说:“父亲?”
苏明曦头也没回,呆滞的模样,招手让他俩人过来跪拜。
苏秀之浑浑噩噩,实在不知道怎么相处了一个月的疯子和尚成了他早已去世的祖父,也不知他怎么突然就……死了?
苏秀之猛地回神,反应过来,拉着苏明德:“苏明德,你、你别太难过。”话没说完,手中人就被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