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爷子见薛少凌笑吟吟地回来了,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只是有些瘦了,拍着他的手背说:“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感慨完了,薛老爷子又叹了口气,“进宫去见见陛下吧,陛下也想你了。”
薛少凌没反对,换好衣服入宫觐见。上回离开时,薛少凌在殿外跪了许久,最后没见圣上一面就被屈敖带走了。如今他回来后却没被挡在外头,很快被宣了进去。
薛少凌绷着脸蛋儿,一本正经地在御桌前跪下:“见过陛下。”
圣上被薛少凌气乐了,骂道:“好你个混小子,还和我置气了是不是?你自个儿做的事难道不该罚?起来坐下说话!”
薛少凌一下子生龙活虎起来,见内侍摆了椅子在御桌旁还抬手拉了拉,把它拉到离圣上更近的地方。他没脸没皮地讨赏:“陛下,我这回可是立了大功的,您可要好好赏我!”
圣上瞥了他一眼,抬手拿起桌上的奏报搁到薛少凌面前。许是放了几个月,颜色都有些老了,显然是圣上特意命人去找出来的。
薛少凌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弹劾自己在南边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的。他生气地说:“简直胡说八道,我在南边可安分了,绝对没做这些事!”
圣上笑骂:“行了,你这小子什么脾性我还不了解?”薛少凌从小就爱闹腾,去了南边肯定更没了顾忌,要他乖乖待在军中他哪里待得住?不过这小子弄钱确实有一手,自打这小子开始“上贡”之后,他的私库都充盈了不少,再不必连翻修个宫殿都抠抠搜搜了。
薛少凌见圣上心情不错,顿了顿,从袖里掏出两样东西来,一样是风干的稻穗,一样则是帕子裹好的煤块。
圣上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薛少凌说:“这是我从南边带回来的最好的东西。”
圣上沉下脸,注视着薛少凌朝气蓬勃的脸庞。那块黑不溜秋的煤块,令圣上想到了其他奏报里提到的事。有人还弹劾了薛少凌别的事情,比如薛少凌总私自跑去见流放的犯官之子沈之远。
沈之远这名字已许久没人敢提了,那曾是他最嘉许的青年才俊,天下士子都以他为标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只需要一个罪名、一道旨意,便没有人敢再在他面前提起。
圣上久居君位,沉着脸自然不怒自威。薛少凌却不怕他,他在圣上的注视之中说起在南边的见闻,说起这稻穗和煤块的来历。这水稻高产得很,若是再试种两年,能推广开去,许多人便能不饿死;这煤块是精煤,稍作处理便少烟气,制精煤的法子很简单,省了不少功夫也省了不少原料,还能卖出更好的价钱。最后他说道:“这都是沈之远那家伙在南边弄出来的。”
圣上重重地一拍桌子。
薛少凌离了椅子,重新跪到了御桌之前,再也不发一言。
圣上看着他黑漆漆的发顶,又气又怒,偏又发作不出来,只能骂道:“滚出宫去,别再让我听到你在外头胡混,要不然有你好看!”
薛少凌脚底一抹油,跑了。
圣上见薛少凌溜得比谁都快,心里的怒意奇妙地散了大半。他看着桌上的煤块和稻穗,想起了那卓然不凡的沈之远,即便是在服劳役,沈之远依然做着许多人不会去做——或者做不到的事。
想到了沈之远,圣上忽又想起自己的长子。他面色一变再变,悄然叫来私卫,叫他们去行宫那边探一探废太子的情况。私卫向来只听圣上的话,闻言不曾多问,出了宫直奔幽禁废太子的情况。
入夜后私卫回来了,说废太子每日作息规律,早上起来练习骑射,用过早饭后便开始看书,下午礼佛抄经,晚上习字与写文章,不曾怨天尤人,也不曾试着与任何人联系。倒是薛少凌时不时让人送吃食过去,都被废太子给拒了,从未收过任何人的东西。
圣上拿起案上的稻穗仔细看了又看,几乎数清了上头有几颗饱满的谷粒。过了许久,圣上才叹着气骂道:“真是个长不大的混小子。”
旁人避都避不及的事儿,只有薛少凌敢在他面前提。薛少凌文不成武不就的,连个正经的官身都没有,在家也不讨薛父喜欢,能仗着什么?不过是仗着他的偏宠而已。
圣上考虑片刻,便让人去薛家传令让薛少凌禁足到中秋,让薛少凌在家憋上整个月!考虑到薛少凌这回在南边确实帮了些忙,圣上又命人给薛老爷子备了些珍稀药材送去,算是表明对薛少凌的嘉许。
旨意到薛家时薛老爷子正与薛少凌下棋,爷孙俩客客气气地送走传旨内侍。
自从得了昌陵关,薛老爷子精神越发不错,脸上透着股掩不住的欢喜。哪怕听到薛少凌又做了不当做的事儿,薛老爷子也不骂他。自己如愿以偿了,怎么能拦着最疼爱的长孙去做他想做的事?
薛老爷子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要做什么就做吧。我还没死,可以再给你顶几年。”
薛少凌道:“我有分寸的。”他又不是傻子,若是会连累自己和薛家他怎么会做?他怕死着呢!
薛少凌在家安安分分地待了小半个月,突然有群军汉模样的家伙敲了薛家的门,说是要给他们送东西。门一开,不等门房反应,那些军汉便把一箱一箱的东西往薛家抬,抬了足足半个时辰,把薛家前院的空地堆得满满当当。
京城上下都议论纷纷,好奇这一箱箱抬到薛府的到底是什么。有好事的人拦下那些军汉追问,那些军汉笑呵呵地说:“聘礼!”
众人惊疑不定,暗暗思忖:“薛家有待嫁的女孩儿吗?”
*
大屈:老婆跑了,不开心,要搞事
小薛:?????!!!!!
第四十八回
那群军汉来得快,去得也快,搁下东西便不见人影。薛老爷子听了消息,走到前院,便见宽敞的前庭里摆满了箱笼,上头的几个还被打开了,左边是一箱箱的奇珍异宝,右边是一箱箱的黄金白银,样样都在日光照映下熠熠闪着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薛老爷子叫人把箱子一一合上,又让人去把薛少凌叫到自己书房。薛少凌到了,脸色也不太好,他上回与屈敖开玩笑说要十船八船的黄金白银和十船八船的奇珍玩意当聘礼,屈敖还真给送来了,这是动真格的?
不等薛老爷子细问,薛父领着薛子清赶了过来,急匆匆地问了安,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薛少凌身上。薛老爷子严厉地看着薛少凌:“你随军半年,怎么随出这样的事来?”
薛少凌觉得自己挺冤枉,他确实和屈敖玩儿了小半年,可那不是形势所迫吗?他可不想在那种事上反抗,那受罪的只会是他。好好和屈敖玩一玩不是挺好嘛,屈敖爽到了,他也爽到了,半年一到就该两清了。
薛少凌没料到屈敖会闹出这样的动静。他想了想,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指着薛子清道:“这可不能怪我,要怪便怪他。”
薛子清一愣。
薛少凌笑问:“当年是不是你把屈将军捡回来的?”
薛子清脸色一白,点了点头。
薛少凌笑眯眯:“那不就得了,这些聘礼显然是给你的嘛,等屈将军回京了,肯定会亲自到薛家来提亲的,你乖乖等着便好。别看屈将军那人看起来凶,实际上人还挺不错,这回又立了大功,就算男子和男子成亲荒唐了点儿也不会有人在意的。”薛少凌说完了又提起往事,“记得屈将军去北疆前你还替他管着月钱呢,瞧瞧屈将军如今这身家,啧啧,你怕是要好好学学管账才行了。”
薛老爷子和薛父的目光都落到了薛子清身上。
薛子清脸色更白了。
他确实曾做过那样的事,可、可是他不喜欢屈敖啊!
薛子清鼓起勇气说:“我、我有喜欢的姑娘了,母亲已经答应要给我去说亲……”
薛少凌眉头一跳。
薛父叫人去将薛子清母亲叫来,薛子清母亲听了那“聘礼”的由来脸色也微微泛白,跪到薛老爷子面前哭了起来:“子清确实有喜欢的姑娘了,男子和男子怎么能成亲,子清他还要考科举,这样会毁了子清的……”
薛老爷子腮帮子直抖。
薛父脑中念头叠转,忽地抬起头死盯着薛少凌:“你随军这半年都做了什么?是不是故意在那屈敖面前提起子清?我知你不愿认子清这个弟弟,可你也不能这般恶毒——”
薛子清忙伸手拉住薛父,不让薛父继续往下说。
薛少凌看看地上跪着的泪人儿,又看看一脸怒容的薛父,觉得有些好笑,脸上便也带上了笑意。他淡淡地道:“是又如何?你若是能说服屈将军打消娶你宝贝儿子的念头,你自去说服屈将军便是,对我发什么火。”薛少凌冷眼看着薛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便这么恶毒。”
薛父对上薛少凌冰冷的目光,心脏被狠狠地扎了一下。这些年薛少凌从未正眼看过他,根本当他这个父亲不存在,上一次薛少凌用这样的眼神与他对视,还是他误会薛少凌推倒了他怀了身孕的“心上人”的时候——后来他已知晓那是那个女人设的局,却也再也得不到这个儿子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