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态度,有些冷淡了。谷嘉义心内这念头拂过,脸上却笑着道:“自是该按师傅的排行来,小的只是晚辈。”
山长和江九一样留了一把长而整洁的胡须,他轻轻抚着,脸色不悲不喜,丝毫看不出对持令牌的谷嘉义的看重。客气又疏离地问:“可是有什么要事?都可与老朽说说,帮得上忙的,老朽必不推脱。若是我不行,书院里还出过不少学子,也可勉力一二。”
要说谷嘉义这回来,也不过是为了拉近关系,见见人,若是能得点提点就更好了。没想到这山长这么直接,竟然直接问他所来为何。
这样难得的机会,自然不容放过,必须得问最为难和最重要的事。就算山长也不能解决,也得个提点多个思路。谷嘉义想了想,问道:“山长认为江南如此局面,太子如何行事最佳?”
☆、第 76 章
老者白皙的面上眉宇轻蹙了一瞬而后就恢复冷淡的模样, 短暂的几乎没人看见。作为教书育人的山长,他是有些不满谷嘉义跑去从武的,何况谷业也是出自清远书院, 他更希望面前这小子能继承谷业的沉稳聪慧, 来日未必不能做另一个右相,为大楚多做些实事。只是这希冀到底太为难人, 个人有个人的道,谷嘉义也不会是下一个谷业。
不过谷嘉义这般将林珵的事记挂在心中叫他疑惑。要知道, 谷业可是个帝王派。
他问道:“这天下, 如今还是今上的。缘何如此维护太子?”
谷嘉义反问他:“山长以为今上和太子可比得?何况我年岁尚轻, 追随新君也在道理之中。太子人品高洁,心怀坦荡,亦是爱民的, 何况也不是荒唐淫.乱的,我衷心护他,思我君之事,优我君之愁, 有何奇怪?我又未曾随着太子谋弑今上,做那些大不韪的事。”
林珵在谷嘉义心里自是再好不过,但其实他在百姓里, 学子里,官员里,名声都极其不错。这其中的原因有一定的人力推动,也有自身品性的优良, 够优秀的,总是不怕被质疑的。
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桩桩件件的好,就是山长也没办法置喙。而太子的缺点呢?只有太过洁身自好这点能算得上了,毕竟储君的子嗣,也是需要担心的。不过又因着他只是储君,皇上都不管,谁还去操那个心。
山长略僵硬地点了点头,待尴尬过后,回答起谷嘉义问的江南局面如何处置的问题来,“江南官场浑浊了多年,几方势力也都不是善茬,官场内部早出了内乱。殿下若真的要处置,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端看他怎么想。老朽的眼光比你强上不少,却未必胜过太子。进一步清洗官场,退一步来日算账,选了这样,就注定放弃那样,世上的事总是有失有得的。但目前,护好太子安危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这是说林珵能处置所有的事,问题也算是白问了,谷嘉义有点懵。不过最后这句说到他心坎里了,外出一天,回去不知道林珵会如何,可千万别自己跑出门去。
书院里钟声响起,山长拿起一卷发黄的书,对谷嘉义道:“我该去讲课了,日头正高,到曲州还能赶上余晖,老朽就不送你了。”
山长步履矫健,一会儿就消失在院门口,谷嘉义也沿着书童带他来的路往回走。
码头上船只接踵,做苦力的短工们在扛着大包,他们都尽数弯着腰,背上驮着可能比自己还重的货物;还有叫骂着的管事,衣裳精致,力气十足;再加上如谷嘉义这等匆匆的行人,整个码头都闹哄哄的。
谷嘉义来回上的都是专门载客的大船,这种船速度飞快,且安全最有保障,轻易不会发生事故。归路和来时一样一路顺畅,谷嘉义在落日余晖里,下了船,踩上踏实的陆地。
他这一趟,说白了就是什么都没收获到,没能让山长见之叹奇人,也没得个青眼。虽然他也不怎么需要,但是心里总有些过不去。且把记住的话,回去给林珵复述一遍,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蹊跷。
在谷嘉义抵达曲州码头不久前,两艘黄色旗帜的大船扬帆起航,朝着更南处去。那是林斌的船,只是船上没有他的人,只有原本林斌贴身的侍卫长和秦水,两人面对面坐着喝着酒。
脱去官服换却一身锦衣的秦水面上笑得和蔼又亲切,林斌王府里的侍卫长也去了往常的严谨模样,和秦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秦水放下手里的酒杯,笑着道:“兄弟可是深得重用啊,大皇子的印鉴都拿到手了。”
他对面的人灌下一杯酒,呛了自己一下,嗓音略带点沙哑道:“都是听秦大人的话,何来什么重用。若是那事败了,我们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现在就先快活着吧。”
秦水面色沉了沉,想起自己已经被秦伟接了去不知在何处的妻儿,一腔心思也是愁苦难言,索性和对面的男人一样大口喝起酒来。
而原本该在船上的林斌,却是在带着人搬出了曲园后,换了另一座并不逊色丝毫曲园的庭园。
下人们在园子里忙活着,杨婉言在主院的房内收拾着床铺,林斌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时不时抬眼看床上的人专心忙碌。
身后视线萦绕,杨婉言早就察觉,但是依旧等到整理完后,才回头瞪大了眼看正在看着她的林斌。这诧异的表情维持了一瞬,而后便是淡淡的浅笑,挂在她嘴角的梨涡让她容色顿增。
林斌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放下手里翻了几页的书,笑着问她,“笑什么?”
杨婉言撩了撩耳侧掉落下来的发丝,侧着脸小声地道:“没笑什么。”
“我可不信。”林斌说着,走近杨婉言,将乖巧柔顺的人搂在怀里,在她耳边细语。
这时天还大亮,林斌也不会做出什么,杨婉言就细细慢慢地答着他的话,有时候还好奇地问个话,再用崇敬似的目光看着他。
杨婉言知道林斌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个男人喜欢柔顺,有点小聪明但也不是特别聪明的女人,可以轻易掌控在手里,但也不会太乏味。她如今扮演的正是这样一个乖巧的人,事事都顺着林斌,身边的物什都处理得妥当,比跟了他十几年的太监更得他青眼些。
只是,杨婉言也知道,这些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只需要轻轻一戳,就消失幻灭。
有时候,她也想,若是林斌身份普通些,换做某个县的书生,而她则是嫁给他操持家务的农女,会不会就真的一直如此时此刻这般画面温柔缱绻、让人艳羡不已。
***
谷嘉义回了曲园,自然看到了因着林珵离开而空旷出来的半个园子,有些犹豫该不该将这边一起看守起来,但是人手上的不足又让他有些难以抉择。
往江南来的一路上带上的护卫兵卒,足有千余人,林斌那里带走了四百多,剩下这些若是看守整个园子,未免就有地方会被疏漏,到时候防守薄弱,还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想了想,谷嘉义还是决定找林珵将这事一并说了,看着空荡荡的半边园子,他有些莫名的异样之感。
等见了林珵,谷嘉义就复述了山长那通在他耳里几乎全是废话的话。
林珵揉着九宝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笑着道:“最近怕是要粘着你了,不然小命危矣。秦家人手里没什么兵权,倒是不知道除了家养的死士和重金请来的绿林江湖人,能从哪儿挪腾出人手来?”
“江南总兵是今上的人,也是个忠心的,秦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请的动他。而其他人,兵力一调遣,就会引起怀疑,将来东窗事发,可不是一条人命的事。这么说来,倒还真找不出什么人来?”谷嘉义分析着,把人选在心里一一排除。
林珵看他眉头像是要打结,看得更乐。
当事人一脸轻松笑意,谷嘉义心里的担心也像泄了气,无奈道:“阿珵,你正经点。”
林珵也道:“师弟,你正经点!”
四目对视了一会,两人都笑了出来。
林珵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虽然对那山长的话存着一些怀疑和疑惑,也没多说。没有实证的猜测,不过是让身边人多添烦忧。
但随即目光触及桌上,林珵知道自己还是要出门送上去给别人刺杀,有些心虚地问谷嘉义:“明日嘉义还有事吗?”
谷嘉义看了看他,道:“没事了。”
“那明日同我一道去审案吧,苏昭明抓了一个知县,这几日河堤转道已经忙完了,明日就可以开审。”林珵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谷嘉义的神色。
谷嘉义的轮廓是有棱角的,眼睛总是乌黑有神,剑眉上挑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也唯有林珵知道,这实际上是个色鬼的胚子,动不动就亲人。
色鬼谷嘉义冲太子殿下挑了挑他透着一股正气的剑眉,并捏上了他的脸。
林珵任谷嘉义轻轻地捏了会,才拍拍他的手道:“这下好了吧,老是皱眉,也不怕成了老头子。”
谷嘉义看看他瘦削的身板,弯腰凑在林珵耳边道:“师兄放心,我就是老了,力气也比你大,抱着你走两圈不在话下。”
☆、第 77 章
许是因着昨夜的点点福利, 谷嘉义一夜好梦,醒来窗外朦胧着,像是批了层薄纱。